大将左宗棠最喜欢听诸葛亮的故事,还以武侯自命,给友人的书札常常自署别号“今亮”;诗人杜甫,也最崇敬诸葛亮,也以武侯自命,称赞孔明是“万古云霄一羽毛”。好像中国人不分文武,都奉诸葛亮为心中的偶像。在诸葛亮之前有张良,之后有刘基,这三个人都扮演了同样的历史角色。诸葛亮近申韩法家,张良近黄石公道家,刘基精于天文兵法近乎阴阳家,尽管三人思想道术各不相同,但都成了中国知识分子衷心向往的人物,因为他们三位都是王者之师。
古今历史中,人品、节操、才干有如此相似的,真是少见。三位都有光明俊伟、倜傥磊落的器宇;三位都有超然神逸、不让富贵系住心志的见识;三位都有从草莽中崛起,争夺中原,辅佐英主成就帝业的才略;三位都是凭智慧运筹帷幄,安定江山,从隐退的平民成为王者之师。
这三位英杰为什么受到后世最高的崇拜,这就触及“中国心灵”的特殊处,原来,“中国心灵”一向是崇拜“王者之师”胜于崇拜高居帝位的权威者。孔子崇拜周公,以梦不见周公为憾,并没有去崇拜周成王,这就树立了中国知识分子的理想抱负。后人崇拜孔子,并不崇拜鲁侯周帝。数千年来,后人敬重张良胜于汉高祖,敬重孔明胜于刘备,敬重刘伯温也胜于明太祖。中国知识分子都想做王者之师,居辅佐的地位,而不是自己做皇帝。
然而在无数的“王者之师”中,为什么又以这三位最为杰出呢?这便更深入地触及“中国心灵”,因为中国人评论人物,是以“身死不辞”的受难者与“功成不居”的隐士,两者合铸而成的人品最受礼敬。张良为韩报仇,椎击暴秦,可说是受难者;待到功成,辟谷自苦,愿从赤松子游,便是隐士。孔明高卧隆中,不求闻达,是真隐士,一朝许身国家,鞠躬尽瘁,便是受难者。刘基也是出身布衣,以讨贼为己任,待到天下盛平,不肯就任相位,死后焚尸扬灰,连个葬所都不贪。他们受难时宁静从容,隐退时淡泊潇洒。受难者是“提得起”,隐士是“放得下”。两者合铸而成的豪杰品格,就成为“中国心灵”中最受崇拜的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