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爷比我父亲还小三岁,辈分大。父亲说,七爷是他们那一拨中最风流的一个。
说七爷风流,是因为他年轻时自由恋爱过。土改那会儿,七爷是村会计,兰花是村妇女主任,俩人经常在一块儿为村里的事奔忙,日久生情,互相爱慕。那会儿自由恋爱在农村这片土壤上还是一棵嫩苗,他们俩只能悄悄进行。没有不透风的墙,俩人的事很快在本村里传开,兰花爹娘嫌伤风败俗,死活不同意。最后随便找了一户人家,就匆匆把兰花嫁了出去。后来,通过媒妁之言,七奶奶就嫁给了七爷。
七爷没有逃脱先结婚后恋爱的老套路,心里的弯子始终转不过来。
吵吵闹闹、恩恩怨怨,七爷和七奶奶的日子就这么磕磕绊绊走了过来。村人对此见怪不怪。我父亲倒是比七爷看得现实,就劝他:“睁着眼过闭着眼过,横竖都是一辈子。感情又不能当饭吃,过日子就得好好过。”七爷低头不语。
七奶奶瘫痪了。儿女们都已成家另过,各自忙活,伺候七奶奶的任务就落在了七爷的肩上。不知是良心发现后的醒悟,还是出于人道,七爷对七奶奶的态度大转变,做饭喂饭,端屎倒尿,坐在七奶奶的炕头前寸步不离。探望七奶奶后,我回家对父亲感叹:“七爷脾气变了。”父亲也感叹:“他总算开始长人心了。”
七奶奶在炕上躺了三年,七爷尽心伺候了三年。打发七奶奶入土,参加葬礼的人散去后,七爷抱着七奶奶的蓝棉袄在炕上躺着流泪。
我劝七爷注意身体,他反而更加伤心,指着棉袄上的一块补丁说:“她要平平常常走了,我也没那么伤心,谁知道她临走还给我留想头。”
七奶奶瘫痪后,知道自己的病很难治好,稍贵重一点的药都不让买,怕花钱。到最后连含糊不清的话都说不出来了,要东西都是用手指指。临咽气前两天,七奶奶手指炕上的木柜,七爷以为她想看看存放在柜里的寿衣,结果不是,七奶奶要拿蓝布棉袄。秋天还不冷拿棉袄干啥?七爷纳闷。七奶奶指着棉袄胳膊上的一块补丁让七爷撕开,里边缝着她生病前攒下的四百六十块钱。七奶奶指指自己又指指七爷,意思是:我活不了多久了,这钱你留着花吧!
讲完,七爷泣不成声,我和父亲也早已泪流满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