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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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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笛尔
来源:《中学生博览》2010年第4期

  你说你初次见我时,我正被医生滑稽地倒提着,睁着眼睛四处张望。贼兮兮的。

  于是你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我却“哇”地一声哭了。

  然后你就知道,从此以后,你的一生就要栽在我手上了。

  一

  很小的时候,你喜欢抱着我唱歌,看天上温润如水的月亮。那时你还是个有才情的女子,善良而隐忍。你的嗓音一向都是沙沙的,唱起歌来却很好听。那些咿咿呀呀轻声哼唱的调子现在我大都已不记得,不过我知道,从此以后我便再也找不到那么好听的歌了。

  你和他时常吵架,吵得很厉害,唰唰唰刀光剑影唇枪舌战的。我常常能看到你身上的伤,然后心疼得不能自已。这种刀光剑影的日子以及生活里的琐碎终还是把你摧残成了一个现实的女人。柴米油盐酱醋茶,百味的日子把你泡烂了、泡透了,把我童年里那些咿咿呀呀的调子泡得发霉了、腐烂了。于是那个诗一般的女子从此从我的世界里消失不见了。那些歌、那些月光也随着时光消散殆尽。

  岁月是蚀人的酸。

  二

  我八岁的时候,你带着我离家出走,在一个晦暗的院子里租下了一套房子。狭小、逼仄、潮湿、阴冷。

  我讨厌那个地方,仿佛晦暗得让我滋生出了霉菌。可是这却是我们唯一的家。

  你辛苦地维持着我们的生计,随时都像一根绷紧的弦。我一直都在担心某天它会不会突然断掉,然后你就会轰然倒塌。偶尔你放松下来,我就能隐约听见你的叹息。

  这时我才发现,原来我们一直都是在相依为命。

  离家出走的日子持续了半年多,我们终究是回到了家。其实于我而言,这所房子,没了你,根本无法称作家,只不过是淡漠者的居所罢。

  我依旧做我的乖孩子,不忍惹你生气。

  十岁那年,你终于知道了他有外遇,你和他离了婚。法庭里只有四个人,法官、你、他、我。法庭和以前的房子一样的晦暗且绝望,只不过这里空旷得像个大教堂,安静得荒凉。我发誓,等我哪天不想活了,我就扔个炸药把这大厅炸了。忒招人厌了。

  三

  你终是知道了那个女子,比我大不过几岁,以前常来我们家玩,我还曾亲热地一口一个“姐姐”叫她。你带着我去找那女人,一个很隐蔽的地方,年轻的女子挺着很大的肚子。我们把她打了一顿。与其说是打,其实你并不怎么碰她,砸了她的手机,甩了她几个大耳刮子,然后骂了她一通。我也甩了她两耳光,那是我第一次也是唯一的一次真正的打人。其实你完全是可以动她肚子的,但我知道,你不忍,你不忍心伤害她肚子里的孩子。你曾经告诉过我,不管父母有多大的错,孩子是无辜的。

  我们当然是回不去那个家了。那天,我们冷静地坐在姨姨家的沙发上,不出所料地,他打了电话过来。电话里的他暴怒得像头狮子,隐隐约约听得到电话那头有女人的哭声。他大吼着要和我断绝所有关系,我只是漠然地吐出了四个字: “我不稀罕。”

  然后挂断,关机。

  我转过头去看你,你红着眼睛亦是看着我。

  我们就这样平静地相视无言,看对方眼中的世界渐渐走向万劫不复。

  你突然倒在我肩上号啕大哭,我知道你是支撑不住了,我一直都知道。

  我安静地轻拍着你的背,然后像小时侯你柔声唤我一样轻轻地说,轻柔的声音在你的哭声里悲伤成曲:

  “妈妈,我们没有家了。”

  十岁的我,突然一夜长大。

  那天之后,你就生了一场大病。你一直都是体弱多病的,我亦是。因此你常常自责道为什么把一切不好的东西都遗传给了我。其实我不怪你,真的不怪你,因为我知道我们从来都是一个人,从来都是。

  你很少得那么厉害的病,每天都躺在病床上,看窗外烈焰一样的夏天吞噬着一切,神情落寞而虚弱。

  只有我在。

  我看着你颓靡、悲伤,心里担忧而又害怕,害怕你的突然离去。

  那时我才刚刚小学毕业。亲戚朋友也会常来看你,但我们终究都是无助的。

  我们始终都是两个人,相依,为命。

  苍白的医院里永远都充斥着绝望与死亡的气息,我每天都在医院里穿梭,然后晚上又在你的病榻前沉沉睡去。

  每天都在见证着生的欣喜逝的悲痛,每天都听得见新生儿的啼哭和亡故者家属的号啕。

  其实我并不怕医院里的药水味道和死亡气息,只是一种对未知的恐惧,一种害怕失去的情绪。

  那是我最无助且绝望的日子,你知道吗?

  其实我看得到你苍白的脸上透出的悲伤,你知道吗?

  其实我已不再是个小孩子。你知道吗?

  四

  你出院以后,我们开始了新的生活。我也进入了初中。

  你给我找了继父,睿智、宽容。继父对我们很好,你又开始快乐起来,仿佛那场大病把你变成了一个孩子。

  我开始叛逆,不按常理出牌。坚强、冰冷、孤傲。谁都不知道这个全年级最小的女生何以如此冷漠。我和男生们打架,纵使自己伤痕累累,也要以最凛冽的目光蔑视他们的存在,直到他们软弱地败下阵来。

  成绩像球一样弹起又摔下,我担心它有一天会不会啪地彻底摔破摔出万丈金光,然后碎成一地一地的渣滓。

  我和你开始争吵,吵得亦是很厉害。

  十一岁那年我犯了一个无法挽回的错误。

  你要给我剪头发,我死也不肯,我不忍剪掉我及腰的长发。你把我按在凳子上,手里的剪刀咔嚓咔嚓就剪掉了我的长发,一时间涌上来的怨恨让我失去了理智,我朝你吼出了一句话:

  “你从来都是那么恶毒讨厌!!难怪爸爸会不要你!!!”

  时间似乎突然安静了。

  我突然听见身后的剪刀落地的声响。我疑惑地转过头,却看见你像是被剪断了线的风筝一样坠落下来,面无表情,眼神空洞而又绝望。

  我慌了神,一边扶你一边说:“妈妈……我错了……妈妈……对不起……妈妈……你起来呀……妈妈……”

  连我自己都颤抖了。

  然后你慢慢抬起头来,用哀怨而又绝望的眼神盯着我。

  “滚。”

  “滚啊!!!”你歇斯底里地吼道。

  我想我真的是吓坏了。我跑出了家门,在学校躲了一整天,也哭了一整天。

  直到傍晚,我看见你焦急地到处来找我,我在树丛后面的秋千上,你没有看见我。我看见你疯了一样地到处喊我:“乖乖,回家吃饭了!乖乖,你在哪儿?!!乖乖,回家了!妈妈不怪你了……你在哪儿啊?!!……”

  回家。

  我突然间泪流满面。

  有你的地方就是家。

  我看见你缓缓蹲下去哭了,于是我又慌了神,跑出来拍着你的背,不知所措地道歉:“妈妈……对不起……我错了……”

  你突然紧紧地抱住了我抽泣,没有说一句话。

  原来你亦是离不开我的,就像我也离不开你一样。

  我们始终是, 相依为命。

  五

  越来越多的人开始说我们长得很像,性格也像。

  我们一起去逛街,十有八九的人都以为你是我姐。你还不到四十岁,身材还算不错,面容也还算年轻,拉直过的头发柔顺地从肩头滑下,衣服一般也

  是我给你搭配的,也难怪。不过我总喜欢在别人发出感叹时瞪你一眼,然后甩下一句:“我哪有那么蹉跎的姐?”

  你喜欢古典的东西,喜欢绘画,喜欢音乐,喜欢文学。我完美地继承了你的天赋甚至爱好。你喜欢听我用古筝弹《梁祝》,我就努力地弹熟背熟然后再弹给你听。我画了整整一个画册的画给你看,你笑曰:“画画有长进了呢!都超过妈妈了。”我不语。我看过你的画,我离那水平差得还远着呢。

  4楼

  有时我喜欢戏称你作“姐姐”,你亦是笑,然后一边朝我扔白眼一边说:“没良心的娃。”

  只有我知道,其实你已经苍老了。

  年初的某天,当我下了晚自习回家后,看见你一个人坐在沙发上黯然,一言不发。问你怎么了,你郁闷道:“今天去理发店弄头发,居然发现我有一根白头发了。咳……老喽……”说完轻叹了一声。

  心里突然像是被撞钟的大锤轻轻撞了一下,随即活跃成脑海里“嗡”地一声长鸣。

  原来你终究会老去,而我终究要长大。

  就像是渐渐被风干的某种物体,到了最后,大概也只能无奈地看着自己遗下来的这一段愈发干瘪而生硬的岁月吧。

  岁月的长河终是轰轰烈烈地从你的额上碾了过去,留下长河流淌过去的沟壑。

  这场时光的洪灾终是摧毁了你,我亲爱的你。

  转眼又是冗长烦闷的夏天。

  某日你午睡的时候,我偶然在你的包里发现了你的日记本。允许我小人一次吧……我已经看了……

  打开日记,满满的都是你娟秀的正楷,满满的都是在写我,满满的都是你的爱。

  该死!我把眼泪滴你日记上了。

  我小心地揩去纸上的眼泪,又小心翼翼地把日记放回你包里。你却已经醒了,睡眼惺忪地说了句:“没事做就去帮我收菜。”

  “嗯?收什么菜?咱家什么时候种了菜?”

  我永远忘不了你当时鄙视我的眼神和继那眼神后你冒出的那句话:

  “QQ农场嘛!真的白痴,没救了。再不收菜就要被偷光啦!”

  我抽搐中- -……哟嗬~老太太还挺前卫~

  “妈,跟你说个事。”

  “有话就说,有屁就放。”

  “下辈子投胎我一定要做你妈。”

  你继续白我。

  “你丫头想造反哪?没大没小的。”

  “如果下辈子我是你妈的话,我就像你这辈子折腾我似的折腾你。HOHO~”

  “没良心……- -#……睡去把你。”

  我看见你翻个身又继续睡着,然后微笑起来。

  亲爱的你,如果有下辈子,请让我来保护你,我要像你这辈子疼爱我那样疼爱你。

  我要偿还我欠你的爱。

  忽而又想起童年来了。那时的我还很瘦小,蜷缩在你的怀里,像极了一只孱弱的猫儿。我总以为,你的怀抱,定是这世上最温暖最安全的地方。小时候的天空没有受过污染,澄澈得如水一般,月亮也是明澈得如水如诗。我喜欢你告诉我那些美丽的童话,或是,你唱的那些或伤悲或轻柔的歌。我便在这甜软的歌里,安心地睡着了。我梦见,我睡在了由那些温软的调子织成的云朵上。香甜得,想轻轻咬一口。

  夜凉如水,岁月如歌。

  奏毕一曲光阴,夏夜里的女子青丝白尽。

所属《读者》期:《读者》2010年第09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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