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年来我最强烈的感觉大概是,不断在限缩自己的兴趣,虽然很多人觉得我做了很多事。我年轻的时候觉得,这个世界没有什么是我不能去理解的,没有什么是跟我无关的。到三十几岁时,有一天忽然就感觉到,有些事我不能再关心了。比如说我虽然念的是历史,一直到三十几岁时,只要能找得到,天文地理的书我没有不读的,数学的东西不管懂不懂我都会翻一翻。但现在渐渐觉得,有些事跟我无关了。用朱天心的话来讲,我们年轻时被人家问到一件事,说这是大家都知道的,你就觉得有一个压力,也非知道不可,没办法允许自己说不知道。这种压力我这几年越来越小。
2000年我搬了一次家,这种感觉就更明显了。我太太从那时候开始做设计师,我们家算是她的作品,她就有作为设计师的坚持。我们弄房子时她就跟我说好了,总共这几面墙,可以做多少尺书架,算给我看,然后要我答应,放满这些书架,进来一本就出去一本。当时觉得书架位还蛮多的,大大方方地答应了。没想到过了一年半就没地方了。每想把一本书带回家,就得从书架上拿掉一本,心里说,算了,这本绝对没有用了,这辈子不会跟它有关系了。以前无论如何不肯接受这件事。现在我书架上大概还有五六千本书。那次发现了一堆关于舞台设计的,现在完全忘了买的时候是在想什么。
芥川龙之介有个有名的故事。有一天芥川突然莫名其妙地开始算:我这辈子剩下的时间到底还能够读多少书。他算出来大概是两三千本,大哭,从没想到人生是这么有限。
应该说这事情多次刺激过我,只是以前仗着年轻还可以逃避。读到那个故事的时候我20来岁,印象非常深刻,但我就是逃避了,不去计算我自己到底可以读多少书。后来我到哈佛留学。那年哈佛的藏书刚好过1000万,这我事先就知道了,可这只是数字,没有概念。它的总图书馆有300万册藏书,我在那里一个书架一个书架地看,别说有没有机会看、能不能看得懂,10分钟内没找到一本我认得里面文字的书。我认得中文、日文、韩文、英文、法文、德文、希腊文、拉丁文、意大利文、西班牙文,不一定能读,但都可以辨识,而刚好那个区里一本都没有。所以我很早就认识到,别多想了,看一本是一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