忙碌对中国人来说,常意味着勤劳,与懒散、懒惰对立。报刊也常称中华民族是勤劳的民族。
这种“忙碌”的“美德”也伴随着我来到了法国。我从南京大学到法国做访问学者后,虽然脱离了国内的各种忙碌:应酬的忙碌、单位的忙碌、家事的忙碌……但内心的“忙碌”感依然保持着,人虽然在法国,生活和教学的环境也很安逸——除了每星期给法国大学生上不多的课外,其余时间基本都属于自己,但我紧绷的弦、厮杀的心、不可懈怠的斗志一直没有松懈下来,就像一直在战场上作战的士兵,虽然战争已结束,回到了大后方,但还是保持着作战的姿态和对周围高度的戒备状态。
忙得没时间享受生活
这种在国内训练出来的“美德”使我失去了细细品味生活和享受新生活的机会。一位住在巴黎的法国学者邀请我到巴黎游玩,我嫌花时间和精力,懒得更新自己的生活内容,宁愿像一只蜗牛一样蜗居在自己的房子辛勤地耕耘,对于外面的世界不感兴趣,也不愿意走出去。又有一次阿哈斯旁边的城市举行什么节日庆典,我也没有去,我用“忙碌”作为理由拒绝前往,我对自己说:我很忙,我去不了,我要看很多很多的书,写很多很多的文章。就这样,在一次次的忙碌中,新生活、新事物与我渐行渐远,因为自己的忙,对生活尤其新生活没有时间品味,所以也谈不上感知,更说不上享受。
在法国,不仅我“忙碌”,那些移居法国且已在法国生活多年的华人也一直“忙碌”着。华人在海外生活的辛酸和辛勤时有耳闻,但这次却是切实地感受到了。我认识的一个开皮包店的吴姨,非常“忙碌”。她没有休息日,法定的周末两天休息对她来说形同虚设,因为周六她开门做生意。周末很多不上班的法国人逛街买东西,这大好的做生意的时间她自然不会放过。一个月的四个周日,她有一到两次是去巴黎进货。早上开车出去,在巴黎吃个午饭,黄昏回来。法国人的商店营业时间比较短,我曾经去一个电信公司的店买手机卡,该店早上10点开门,晚上7点关门,但在同一条街上的吴姨的店是早上9点开门,晚上9点到10点关门。
据说,法国人很不愿意与中国人做同一行业的生意,原因之一就是中国人太勤劳了:当法国人早上还在床上睡着觉做着美梦的时候,中国人早已打开店门迎接顾客;当午日炎炎、倦意袭来,法国人关门到附近酒吧喝杯葡萄酒或咖啡的时候,中国人仍斗志高昂地在店里忙碌;当华灯初上、皓月当空,法国人到了回家或去餐馆吃法国大餐,好好享受美食的时候,中国商家则坚守阵地,直至接待完最后一批顾客。
华人要在海外辛苦打拼才能在那个国家站稳脚跟,这也是华人辛勤劳作的主要原因之一,但华人的忙碌也不尽然与生活条件艰辛有关。据我观察,吴姨算是一个已站稳脚跟的人,她在法国从事生产、批发、销售皮包已二十多年,所以经济上也算宽裕,在阿哈斯她有一套房子,在法国巴黎她也有一套房子,她有三个门店,两个女儿都已大学毕业,一个是国际贸易专业毕业,现帮助父母打理生意,另一个女儿在德国打工。
忙碌的理由很多
我曾到她家去过,惊讶于她有那么好的经济条件却没有好好地把家装饰一番,让家变得舒适和有情调些。也惊讶于她家拥有三部汽车,但吴姨和她丈夫几乎没有出门在欧洲旅游过,虽然他们来法国已20多年。她的生活很简单,她和她丈夫绝大部分时间都在店里面。晚上回来早一点,就自己做饭,回来晚就在外面简单吃一顿。她和老公在家唯一的娱乐就是看国际中文频道。偶尔有周日不去巴黎进货,就在家睡觉,把平时欠的觉补回来。
我说:“吴姨,你跟你老公打拼了一辈子,该是歇歇的时候了。”她说现在还不能歇,要给自己和丈夫买老了的时候用的巨额保险,这样将来干不动的时候,每个月就可以靠保险养活自己。我说:“你老了没钱,法国政府不是会给你困难补助吗?”她说有补助,但每个月不过五六百欧元,只够买面包吃,只能维持生活水平的最低线。我说:“你女儿都已长大了,你俩生活够吃够用就够了啊。”她说她还要继续为女儿赚钱和存钱,说不定女儿将来某一天会过得不好,需要他们的帮助,而且为女儿赚钱和存钱,也是为了让女儿生活得好一些。
我又说:“吴姨,你有三个门店,自己又忙不过来,多雇一些人手,这样你就会轻松些。”她说法国人每工时的薪水很高,政府规定每小时不能低于5~7欧元,找一个全职上班的,每月要付给对方很多钱,她宁可要一些兼职的中国学生临时来帮一下忙。
吴姨忙碌的理由很多,相信她即使退休后照样也会“忙碌”下去:她会给女儿带孩子,或者在家里做家务。遗憾的是她大半辈子生活在法国,却因为忙碌没去过法国南方普罗旺斯看看那里的薰衣草,没去荷兰阿姆斯特丹看郁金香,没去巴黎圣母院看广场前的鸽子成群地飞翔。虽然吴姨每个月都去巴黎,甚至她所居住的城市就有一个花园,那里有各样的菊花、郁金香等,但吴姨就是很少去。
王维说,“人闲桂花落”,只有人闲的时候,才能听到桂花落地的声音。只有当人的忙碌、嘈杂和喧嚣退去时,才能聆听到大自然的各种声音,感受到世界深处的生机勃勃。
愿吴姨有闲的时候。也愿我回国后,不因为忙,失去感受生活的美和在生活的深处停留的能力。因为,忙碌、喧嚣和所谓的成功仅属于生活的表象,而对生活深处的开掘需要我们心灵之眼的转向,就像一位哲人所说:对生活观看到多少,取决于你观看的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