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怎样讨厌饭局,就有人怎样加倍地想念饭局。
饭局不仅是为了吃饭,还为了会友、叙情、说事、商洽和攀附升迁。贿赂大多是从饭局开始的,合同也多是在饭桌、酒杯间签下来的。情人相遇也多在饭局的谈笑风生与眉来眼去间。
如果说地方的饭局只是地域的一隅官场、商场、情场和文化场,那么北京的饭局就是全国的政治、经济、文化、外交和金融、房价及改革开放政策讨论,是民议的会议桌,是高层商讨国家大事的预先“吹风会”,是巨商讨论该让股市牛还是熊和怎样让国家经济政策为他们修正的草案室,还是中央各种政策下发前后争论、辩驳和统一思想、激化矛盾的训练场。
在北京,几乎没有不谈政治的饭局和饭桌。
有一次,我在路边一家很小的饺子馆,以为在这儿吃饭一定不是人们说的饭局场,而仅仅是吃饭。可坐在窗口约会吃饭的一对年轻人,男的夹起一个饺子送到女的嘴里去,女的投桃报李,又夹起一个饺子送到男的嘴里去,他们相视一笑,在谈情说爱中,有几句话让我记住了:
“你说钓鱼岛打仗,中国能打过日本吗?”女的吃着饺子问。
男的停下筷子想了一会儿:“打不过就给他们两颗原子弹。”
女的也从嘴里抽回筷子想了一会儿:“真打你去吗?”
男的不假思索道:“当然去!只要去我就能混到连长、营长或团长。战争一结束,我就是处长、厅长或局长。”
“我就喜欢你这么一股劲儿。”女的笑一笑,“今儿这饭局我没白组。”
原来也是一个饭局场。
可见饭局无论大小,饭菜无所谓好坏,议题才是最为重要的。当然,组局的人,会根据自己的能力、面子、性格、公款还是私款,点出大菜和配菜、白酒或洋酒、高档茅台或官民皆宜的二锅头,再加上作为饭局必备的社会新闻和事件,这也就是饭局和饭局场。
在当下,一个人饭局的多少,是他的地位、能力、身份、人际关系好坏的象征和展示。某个人从早到晚埋头工作,没有饭局,那是他的悲哀和卑微;而饭局不断,一天到晚都在外边忙着奔局吃饭的人,无论请吃或被请,也都是一个人成功或将要成功的明证和开端。几乎所有的女性或妻子,都有一些讨厌饭局过多的情人或丈夫;可百分之百的情人或妻子,又都百分之百地蔑视始终没有饭局的情人或丈夫。
几天前,我有一个年轻的搞科研的朋友突然来电话,说他组了一饭局,务请我几月几日到某地。因为多年不见,话又中肯,加之我饭局较少,就在那天依约赴局了。
那天黄昏,开了一个半小时的车,来到北五环一片林地静雅处的一家会馆里。我大约迟到半小时,走进一个豪华的包间才知道,来赴这场饭局的其实只有我一人。而朋友的其他同学和朋友,都因为无法推掉别的饭局没有来。
在这豪华的包间里,望着朋友点好的一大桌菜和倒好的茅台酒,我俩相视一笑。动筷举杯时,他把他的手机递给我,脸上挂着苦笑说:“我结婚几年没人请我吃过饭,因为没有饭局,老婆瞧不起,一来二去闹到快要离婚了。等一会儿我老婆打电话过来时,你就说我在饭局上喝多了,说张局长、李厅长都喝得不省人事,还约着明天、后天都要请我到别的地方喝,要和我一块儿讨论升迁、生意或关于钓鱼岛的事。”
我接过朋友的手机望着他,想了一会儿,点点头,突然很想和他抱在一块儿哭一场。
(章 华摘自《品位·经典》2014年第1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