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西雅图小住的那段日子,偶尔下午回来得晚,懒得回屋做饭了,我就会和Licht在公寓酒店一楼的自助餐厅解决晚餐。晚餐通常非常简单,一杯咖啡加几片曲奇,再来一碟蔬菜沙拉,有时候有咖喱味的浓汤,估计在他们看来也算是异国风味了吧。
周四的那个下午,我们从联合湖回来,天色将晚,浑身冰冷,看到热腾腾的餐厅毫不犹豫就进去了。正吃着,Licht问我:“妈妈,你要喝一点红酒吗?”“啊,好呀。”虽然不胜酒力,但还是喜好这一口:“有红酒吗?”“喏,那边角落里站着的,她面前有个冰桶,就是等着需要红酒的人过去,她会给你斟上一杯。”“哦,太棒了,你去帮妈妈取一杯来,一点就好。”“我带你去取吧。”他站起来。“为什么要这样?”“因为我还不到允许饮酒的年龄呀。”我乖乖跟着他取了红酒杯,在服务生的微笑中倒了半杯红酒。回到桌上慢慢品味的时候,想着现在的孩子,哪里看得出是18岁还是20岁呢?于是我问Licht:“刚才如果你去取酒,估计那个服务生也看不出你的年龄。”Licht很认真地告诉我:“有没有达到饮酒年纪,我自己知道呀。”
其实,我知道这个孩子一定会给我这个答案——我只是想再次确认,一个将规矩视为自觉的孩子,在每一件小事上都有自己的评判标准,他不会因为便利或需要而去破坏规矩。也许,从某种角度上看是不懂得变通,但在一个强调规则的现代社会,这却是最基本的要求。
记得刚来那几天,他放学后我们一起逛街。西雅图的马路并不宽阔,车辆也不是很多,三五步就能走到街的对面。遇到每一个街口的红绿灯,虽然时间不长,但想着几秒就能过去,而且在没有车辆通行的情况下,我总是对闯红灯跃跃欲试;或者,要过到马路对面去,而斑马线却在略显遥远的那一头,我内心趁着没车横穿马路的念头很难打消。但是,Licht总能看透我,对我说:“不要,这样太没素质了。”他看我对素质的理解跟他有偏差,就开始吓唬我:“你不走斑马线横穿马路,或者闯红灯,在西雅图要是被警察抓着,是要罚款的哟。真的,只有流浪汉才这么干。”有时在寒冷的夜晚,等在几乎无车的街口,我要一再地告诫自己不可以,不能让他看到自己屡教不改,以此来打消闯红灯的想法。
我们去艺术博物馆参观,买票的时候,Licht告诉售票员自己是学生,于是,我们就买到一张成人票和一张学生票。“她不用看你的证件吗?”我有点儿不明白。“不用,我会说真话,她也会选择相信我。”
我们去NorthFace买外套,刷卡付款时,Licht突然对营业员说他是学生。营业员说:“好的,9折。”我奇怪这是什么意思,Licht指着付款台上的广告,上面印着“学生可享受9折优惠”。
我们前一晚买了两颗装饰用的珠子,配Licht的手链。第二天,他说细想还是觉得贵了,也不是太喜欢,要去退掉。“啊?那怎么办?昨晚妈妈是用借记卡买的,不是信用卡,退不回卡上。”我跟他到了那家店,他把两粒珠子拿出来递给店员(不是昨晚接待我们的那个店员)说:“我要退货,因为,我不喜欢它们了。”店员检查了珠子没有瑕疵,接过昨晚的付款单,开始在电脑上操作,然后,将一沓美元交给了Licht——是的,钱不能退回借记卡,就退现金给我们。没有质疑刁难,没有推诿烦躁,就这么简单。
我们去化妆品专卖店看香水,试了又试还是不能确定,Licht对售卖员说:“我妈妈想试用那款香水,以确定是否适合自己。”售卖员二话不说从抽屉里取了小小的试用瓶,把香水按压了一点进去,笑眯眯地递给我。
每当我买了衣服回来,犹疑大小、颜色、质地是否合适时,Licht就用轻松的口气告诉我:“哦,不合适或不喜欢去退就是。”
这些以前对我来说几乎是不太可能的事情,如今在我眼前自然而然地就发生了。白天Licht上学去了,我一个人静静地待在房间或走在清朗微寒的街头,就会去想Licht从过于严谨的循规蹈矩中获得了什么。这几年,几乎每年都会听到他说有中国同学被劝退,常常并不是因为成绩不好,而是因为不能很好地遵守规定。比如,一个孩子对学校的禁烟令不当一回事儿,一而再再而三地犯禁,于是,就没有第四次了,对不起,你退学吧;另一个孩子,外出要么不请假、不打招呼,要么晚归,一而再再而三地明知故犯,也被劝退了。
什么是自由?
自由就是在不影响别人、遵守规矩之外,你的思想和行动不受约束——留长发,涂五彩的指甲油,男孩穿裙子出来,女孩穿得像吉卜赛女郎,谈一场未成年的恋爱,找你喜欢做的事去做,甚至成为一个流浪者,都是被允许的。自由还是,在没有人证、物证的情况下,别人会选择相信你。
这样的自由,我想没有人不喜欢,但它的基础是,没有人怀疑我的年纪,而我自己知道未到饮酒年纪就不能去取酒;即便你横穿马路没人看见,没有影响汽车正常行驶,你也肯在寒风里耐心等待几十秒,或多走十几米到斑马线再过去。
对规则自觉地遵守,使年幼的心灵受到应有的指引,是行为教化的必然,也是这个社会人人都应该明白的简单道理。
好吧,带妈妈去取红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