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先生接受徐悲鸿邀请授课,可以不登讲台,不拿粉笔。徐对齐先生说:“你不上讲台,我替你讲,你在下面演示就行了。”学生自然欢迎两位名师同时授课。
但齐先生还是很少来授课,一般多是碍于交情,面子拉不下来,才去上课,所以写齐先生的文章便很少有写他授课的一些事情。抗战期间,白石老人授课四块钱一小时,授一次课三小时,十二块钱。他有辆黄包车,外面包着蓝色布幔子,帘子上绣着两个醒目的白字:“齐宅”。先生头戴毡帽,帽顶缝一个大红球,手持藤杖,鞋上缝了个铜铃,走路时发出丁零、丁零的声响。
齐先生每次上课,一般都有几个女学生特别殷勤卖力,研墨铺纸,整理课桌,再用宜兴壶泡好上等茶,等齐先生一到,好多学生跑下楼梯围着他鼓掌。老人迈步下车,满脸堆笑。当走到萧琼面前,老人伸手掐一下她的小脸蛋,问:“你爸爸在家吗?”——该学生的父亲是萧龙友,北京城内四大名医之一。萧琼回答:“去天津了。”“告诉你爸,过两天我去看他。”随后齐先生又和别的女孩子问东问西,闲聊个没完,当他走进教室时,已经过去了半个多小时。
我们男学生因为受到冷遇,心里不平衡,低声向女学生喊话“半袋面粉没有了”,因那时一袋面粉四元钱。齐先生迈步走进教室张望一下,见课桌上纸已铺好,墨也研好,就拿了一支大斗笔醮墨,但不画,又开始闲聊。女生围着桌子两三圈,把我们男生挤在外层。齐先生问问这个女孩子,又问问那个女孩子,一个钟头过去了,才画了一个像大萝卜一样的东西。同学们都不知道画的是什么,只见他又取了小笔,信手勾几笔,原来是一只雄鹰,同学们又拍掌叫好。
隔壁是西画科的教室,我们的声音引得隔壁的老师学生跑来围观。他们感到很奇怪,上课怎么还拍巴掌。齐先生让女孩子把画挂在墙上,半天不吭声,然后才添松枝。同学争着说:“齐老师给我题款呀。”他说:“题款就不够本了。”老人家心里明白,薪资一共才十二元,抵不上一张画。半天勉强画了两张画,都不题款。
得了画的女孩子高兴极了。她们想出了一个点子,过两三天拿着画去齐家,说:“齐老师,我们来看您了。”于是出示画件:“齐老师给我们题上款呀!”齐先生摇摇头,这时上去两三个女孩子,逮住他的左右手,另一个拿笔舐墨说:“你题不题?”齐先生无可奈何,笑着说:“好,好,我题,我题。”放开他的右手,左手还逮着,题了款,还得盖章。齐不肯盖。女孩子们就到处找图章,齐的图章很多,有两百多方,找到几方,齐见了摇摇头,忙说:“那些图章不能用。”他用嘴努一努,指指抽屉里。同学们打开抽屉,取出图章,在一张画上盖了六七个。“齐老师,我们走了,过几天再来看您。”老人家捋着胡子,目送几个女孩子的身影,两眼眯成一条线,甜甜地笑着。我的女同学收藏着齐先生的一些画,那都是精品。
(临水摘自江苏文艺出版社《亲历画坛八十年:石谷风口述历史》一书,李晨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