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国波恩一幢办公大楼里有三台自动售卖咖啡的机器。其中两台在按键之后,就会自动掉下杯子,另外一台则需要手动放上杯子。有时它们会让你糊涂。
有朋友提醒说,这楼里还有一处需多加小心,那就是厕所。每层楼都有几组厕所,且位置相对固定,但每组厕所中,男厕所和女厕所的位置并不固定,有的是男左女右,有的是女左男右,几乎每相邻的两组都不一样。
这种设计出自建筑名家之手,显然是刻意为之。它和咖啡机的混乱性质不同,尽管为如厕者增加了障碍,但是值得赞赏,因为它有助于打破人们对性别的刻板印象。传统建筑中的厕所方位设计,女厕所总是位于更隐蔽的一侧。这固然让女人如厕时有了更多的安全感和隐私感,但也强化了这样一种观念:女人上厕所是一件更见不得人的事。很多时候,男人几乎随地小便,女人还得远远地躲起来。比如科隆狂欢节游行的日子,猛喝啤酒的男人们故意当街撒尿,而同样喝了啤酒的女人,还得老老实实地跑去找厕所。
现代建筑中,男女厕所的安全性和隐私性都差不多了,但是很多地方还是把男左女右当规矩来遵守。无论戴戒指、看手相、中医把脉,还是夫妻签名,普遍都是男左女右。有人论证说,这是约定俗成的,不仅反映传统哲学的左阳右阴,而且符合男女思维的特点,甚至可以从古代神话传说中找到依据——伏羲在左,女娲在右。
男显女隐、男左女右看起来是一种为了方便的风俗,其实根子上是传统的左尊右卑观念。有时连左右都去掉了,只剩下赤裸裸的尊卑排列。越是有人认为这种刻板印象和陈规陋习符合传统文化或现代科学,越是需要打破它。
刻板印象是一个难以征服的魔鬼,方便和安全并不是掩藏它的理由。不仅左右可以忽视,有时黑白也不必那么分明。有个故事说,男孩告诉妈妈自己交了个女朋友,妈妈问:“她是白人还是黑人?”男孩回答不上来,说:“我还真是没留意这个。”这个笑话我是当一个宣讲政治正确的故事来听的。可是我很快注意到,上幼儿园的女儿有一次和我讲起另外两个玩伴,她很费劲地说她们身上穿什么衣服,手里拿什么东西,我终于明白她们是两个皮肤深黑的非裔姑娘。换作我们,一定会说:两个黑人女孩。
那次,在荷兰北部的一个小城,街道异常地安静,我们晚饭选的餐馆却颇为喧闹。餐馆的老板是温州人,开了二十多年中餐馆。
餐馆的模样也是种族命运的缩影。有时它是真的在乎自己的身份,有时却又乔装打扮。它的确为异乡人服务,但更多的食客来自本地。一方面它尽力呈现独特的文化,并在这种多元格局中寻求自身的价值;另一方面它又要求不受排挤和歧视,享受和主流餐馆同样的待遇。毫无疑问的是,在现实世界中,平等比差异更难做到。
我们是一群华人。在闲谈中,有人问:“这里安全吗?碰到黑人或者土耳其人呢?”一位朋友就讲起了他朋友的一段经历。
有一天,这位朋友的朋友、一位女青年骑自行车外出,行至偏僻的地方,发现前后两人形迹可疑。果然,前面的人把自行车一横,后面的就紧跟上来,女青年被扑倒在地。接下来,一个枪口对准她的脑袋,逼她交出了银行卡并说出密码。一个人看着女青年,另一个则前往附近的自动柜员机取钱。枪口之下,女青年不敢撒谎。银行卡中的钱被取光之后,抢劫者放过了她。她回到家里,不停地瑟瑟发抖。随后,她看了大半年心理医生,才逐渐回归到正常的生活。
朋友们忍不住问她:“那两个歹徒是什么人?黑人还是土耳其人?”女青年回答说:“我可以告诉你们他们的性别、大概年龄、身高,但是不能告诉你们他们的肤色,因为这可能导致种族歧视。”
另外一位朋友说,她八岁的女儿在学校里受了欺负,回家后妈妈问:“打你的人是谁?黑人还是土耳其人?”女儿回答说:“我可以告诉你他们的性别、年龄和身高,但是不能告诉你他们的肤色,因为这可能导致种族歧视。”
荷兰还不是平等指数最高的国家,国民却从小受到这样的教育。排在它前面的芬兰、瑞典等国家,连幼儿园里玩具娃娃的性别都取消了,故事里更不会有充满性别歧视的白雪公主和灰姑娘。
(梁衍军摘自《博客天下》2014年第21期,黎 青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