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风和日丽,公园里树荫如盖,人们聚集在树下聆听克里杰市长的讲话。这是为二战阵亡将士纪念碑落成而举行的仪式,因此,全城的人都来了。偶尔有人轻挥手中的纪念活动节目单赶跑苍蝇,轻柔的微风中树枝微微颤动,除此之外,再没有别的东西打扰此刻的肃穆和静谧。
发言席上坐在市长身边的是美国海军上校查尔斯·迪林。杜鹃花夹杂着泥土散发出的芳香,像一种奇特的麻醉剂氤氲在他的周围,令他沉醉。他的战舰是最后一批驶离太平洋被占领水域的,直到刚才他似乎还在呼吸着大海那特有的清新气息。送他来此参加这个仪式的海军专机的轰鸣声突然从他耳畔消失了,他第一次听到了鸟儿的啁啾,它们似乎在为市长的讲话演奏背景音乐。他又回家了。
迪林上校记得,以前也曾有过这样的日子,有着同样轻柔的声音和同样甜蜜的芳香。那一天,他的小船完工了。当时他15岁,长得又高又瘦,头发乱蓬蓬的,甚至那时大海的召唤就在他的内心深处引起了共鸣。那不是一只普通的船, 4个月来他一有时间就做这个三桅纵帆船样式的船模,用剃须刀片把肋材制作成形,再黏合到位,然后将比例得当的绞盘和系缆墩固定在平滑的甲板上。在像今天的这么一个日子,在父亲车库的一角,他小心翼翼地抚摸着新近上完清漆的船身,知道小船终于完工了。
他站了好一会儿,尽情欣赏小船令人兴奋的优美造型:整洁的白色船帆、紧紧盘好的绞收索,还有船头修长、流畅而雅致的曲线。他内心激动不已,全身的每一根神经似乎都颤动起来。这真是一件让人欣喜若狂的杰作,对得起他4个月辛勤忙碌的每一刻。他突然转过身,冲出车库,沿着砾石小路跑向屋子。他的快乐必须和一个人分享。他抓起电话打给了露丝,不—会儿电话里就飘来她轻柔的声音:“喂?”
“完成了!全部完成了!”
“哦,是吗?太好了,查理。”她的声音冷冷的,显得不那么感兴趣。
“快过来吧,”他说,“它太漂亮了,我想让你看看。”
她犹豫了—下:“我和萨姆有个约会,待会儿我们一起去。”
他挂上电话,盯着墙发愣,第一次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4个月前露丝还是他的女朋友,但由于他一直忙着做那条船,萨姆插了进来。过去几个月,萨姆带她去少年舞会跳舞,去野餐,还到法雷尔杂货店买了果汁去看电影。就在查理做那条小船的时候,露丝与他已经渐行渐远。
萨姆驾车载着露丝应邀而来。“这船真的很漂亮,查理。”她看着小船说。
之后她那饱满的红唇似乎就闭紧了。她看上去美极了,天蓝色的印花布裙与她的蓝眼睛正相配,秀发优雅地梳在耳后。
萨姆两手插在夹克口袋里,说:“不错嘛,查理,但这船能下水走吗?”
他真想冲过去把萨姆那油光锃亮的头发揪乱,但他还是忍住了。他早料到他们会提这个问题,在等他们过来的那段时间,他已穿好了泳裤和运动衫,说:“开车把我带到河边,我让你看看这船能不能走。”
他牢牢地抓着那条小船,爬下陡峭的河岸,不一会儿就下到了齐腰深的冰凉河水中。然后他将船轻轻放进河里,看着它吃水到干舷部位,微风轻轻鼓起它明亮的白帆。船儿在右舷正横:方向优雅地停靠着,之后飞快向前驶去,既高贵又美丽。他转过身,看到露丝坐在河岸边,萨姆则紧靠她身后站着。她的嘴角露出一丝温暖的微笑。 小船已经行进了6米,正在接近湍急的水流,是时候游过去把它取回来了,一旦遇到急流,它就会被卷入河中。他在一块岩石上站稳,准备扎入河中,就在这时他听到身后传来一声尖叫,随之水花飞溅。是露丝,她从岸上掉进河里了。
他惊呆了,看见露丝挣扎着想从滑溜溜的岩石上站起来,结果却再次跌倒。他知道她不会溺水的,那儿的水没那么深。她的头发湿淋淋地一缕缕垂挂着,浸湿后贴身的裙子衬托出她苗条的身段。她很难堪,身陷窘境让她丢了脸。他看到了她眼中慌乱的求救神色,然后他向上瞟了一眼,看见萨姆在河岸上弯着腰大声指挥着露丝。萨姆显然不会忘记自己正穿着新衣服呢。船!他猛然转身,看见小船在急流旋涡中急剧倾斜,不一会儿它就会被卷进去,沉入河中。他知道,他必须迅速做出决定,那将是他一生中最重大的决定……
克里杰市长的,讲话打断了他的思绪,他一下子又回到了公园里的发言席上。市长说:“这一刻献给那些为国家英勇捐躯的人,但我们一定还要记得那些得到上帝眷顾凯旋的英雄。”
迪林上校在椅子里动来动去,有点不自在。克里杰市长的发言即将结束,马上就要介绍他了。接下来的一小会儿,他知道自己宁愿躲起来。没错,他经历了许多战斗,但记者们也未免将他的功劳过于夸大了。
市长接着说道:“所以,只有让查尔斯·迪林来为这座美丽的纪念碑献词才是再恰当不过的。他所佩戴的五颜六色的勋章正可以提醒我们,他总能排除万难带回他的舰船。”
他在一片欢呼声和掌声中站了起来。阳光透过树叶,在他瘦削的古铜色脸上映下一片斑驳的图案。他看见露丝独自站在人群边上,那双温柔的蓝眼睛专注地望着他。她还是那么美,就像掉入河中的那天一样。他看见她用指尖轻触嘴唇,之后又送给了他一个飞吻,他心中顿时涌起一阵骄傲。他知道自己刚刚得到了另一项荣誉,那不是会别在军装上的勋章,而是会永远珍藏在内心深处的某种东西。那是为他麾下的第—支部队,一条他水远没有带回的船,而给予他的嘉奖。这嘉奖就来自他的妻子,因而尤为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