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代启示录》是弗朗西斯·福特·科波拉导演历程中具有转折意义的一部作品。值得关注的是,在20世纪80年代,科波拉和马丁·斯科塞斯、乔治·卢卡斯、史蒂文·斯皮尔伯格称雄好莱坞,被称为“20世纪80年代好莱坞四大导演”——这是好莱坞最星光熠熠的年代,也是好莱坞最辉煌璀璨的年代。
《启示录》是《圣经·新约》的最后一章,据说是由耶稣的门徒圣约翰所写,讲述了末日审判的故事。《启示录》阐发了对人类未来的预警,以及对世界末日的预言。科波拉用《现代启示录》作为电影的片名,蕴含着他试图表达的两层含义:一是美军上校科茨对战争所进行的审判,一是上尉威拉德代表美国军方对科茨进行的审判——两重审判,既清算历史,又鞭笞现实。
在战争的主题下,科波拉讲述了一个找寻和成长的故事。越南战争期间的某一天,在旅馆宿醉的美军上尉威拉德接到了总部的命令,寻找脱离美军控制的科茨上校。科茨是一个名副其实的战争英雄,他有丰富的作战经验和辉煌的战绩,但是,总部指示,种种疯狂的迹象表明,他的神志已经出现问题,这使得他的队伍和美军声誉都遭受严峻的威胁。科茨带领他的队伍穿越越南,进入了柬埔寨,并在那里建立了一个独立王国。威拉德上尉接到的命令就是,找到科茨,把他带回来或者就地处死。
怀着疑问,带着命令,威拉德率领一小队士兵沿着湄公河逆流而上,穿越丛林前往柬埔寨。在寻找科茨的过程中,威拉德几乎横穿了整个越南战场。他目睹了种种暴行、杀戮与死亡的场景,被深深地震撼了。在不断的杀戮之中,威拉德的理智渐渐消失,变得几近疯狂。
最后,历尽艰辛的威拉德一行终于来到了科茨的独立王国。威拉德发现,科茨以野蛮、血腥、非人的残暴手段统治着这个王国——树林里悬挂着尸首,土地中是血淋淋的头颅,面目狰狞的人们如僵尸般走来走去。更嚣张的是,科茨还不时地向美军总部进行近乎妄语的挑衅式的广播宣传。
在威拉德面前,科茨不停地自言自语:“我们都是空心人。我们被填满东西,倚在一起,头颅装满稻草。我们低语时声音枯干,沉默而没有意义,像风中干草,或干酒窖内、玻璃下的老鼠脚。他与天地共通,尖锐而没有形状、没有色彩的影子,瘫痪的力量,没有动作的手势。那些穿过直视的人。”
“你可以杀掉我,但你不能裁决我。”科茨说。这是他的疯狂,也是他的骄傲。他有着强壮的心脏和疯狂的头脑,战争使他失去了理智,更失去了人性,他为自己的疯狂而绝望。科茨本来可以杀死威拉德,但他没有这样做。威拉德最终杀死了科茨,或者说,是科茨借助威拉德的手完成了渴望已久的死亡,终于从这个疯狂的世界中得以解脱。土著们跪倒在威拉德的面前,他们臣服于他。然而,对这一切由衷地感到厌恶的威拉德拉起同伴,登船离去。
科茨的疯狂被制止了,但在整个越南战场上,暴行与杀戮仍然在疯狂地进行着。
在时时充满惊险的旅途中,科波拉以梦幻笔法雕刻了人性的疯狂。哲学家加缪曾经说过:真正的哲学思考就等于自杀。在《现代启示录》中,价值的判断已经陷入了一种混乱的状态,失去了标准的价值判断是没有任何意义的,于是我们最终看到的就是呈现在科波拉镜头下的整个群体的疯狂。所以,答案只有一个:你如果不选择思考,那么你只有疯狂。
疯狂,在《现代启示录》中从头延续到尾,在“这就是结束,我的朋友”,“所有的孩子都是疯子”的背景歌曲中,科波拉逼迫观众在癫狂与迷乱中思考。主人公威拉德一出场,就是在旅店中烂醉,上下颠倒的头部特写、树木繁茂的越南丛林,呼啸而过的直升机、光焰四射的爆炸战场,直至影片结尾科茨创造的审判台旁的巨大石像的反复重叠,仿佛一团浓稠的烂泥,连同主人公的躯体一起被搅入业已混乱的记忆中,疯狂无处不在。
影片的开头和结尾重重叠叠、反复出现,令人不由自主地陷入无法逃脱的疯狂轮回之中。科波拉别出心裁地选择用瓦格纳的激进乐章烘托炸弹瞬间爆发出的强大火焰,海面上升腾起的水柱,以及五颜六色的烟幕弹把一场场屠杀变成了周末狂欢派对。科波拉使用大量的全景镜头将战争的残酷极大限度地削弱,我们看到的是战争机器在整体上显示出的一种庞大的震撼力和绝望感,在这样的战争图景中,威拉德理解了科茨何以从指挥者变为疯魔的狂人。科波拉擅长用抒情的细节描写暴行,极度的落差中,悲剧成为闹剧,疯狂成为荒谬。
威拉德在寻找科茨的路途中,遭遇了无数次大大小小的战斗。在战壕中,在海滩边,在飞机上,在村庄里,他问的最多的一句话就是:“谁是这里的指挥官?”没有人回答,没有人知道。战争,变成了一辆无人驾驶的疯狂战车,横冲直撞,纵横驰骋。“我们正在为历史上最大的虚无而战。”威拉德说。美国,显然已经卷入了一场并不属于自己的战争,而他的士兵,他的人民,以及越南和柬埔寨,都为此付出了惨痛的代价。在这场疯狂的战争中,士兵、将军、政府、国家,都变成了疯狂的牺牲品,他们都成了“空心人”。
在科茨的疯狂王国中,威拉德曾被施以酷刑。他昏迷后,被当地人抬到了酷似古罗马城堡的房间里。他醒来后的那个场景令人难忘——金色的阳光从古堡的窗口照进来,昏暗又强烈,在淡淡的光晕和缭绕的烟雾中,科茨神情淡定地打着太极拳。威拉德、科茨、摄影师,人物如雕塑般伫立,科波拉用近镜头拍出了一张张没有表情的面孔。在这里,科波拉再次借助科茨之口道出了自己的心声:“与恐惧为友吧!否则,你就只能与他为敌。利用你的原始本能去杀戮吧,没有感觉、没有感情、没有判断……因为,判断将会击败你。”
一次又一次,在疯癫和荒谬中,我们终于都成了空心人,没有逃离,没有忏悔,没有救赎,只有慢慢地掏空自己的内心,这就是你和我,是他们和我们,是人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