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斯坦·布洛克这样的奇人,世界上很难找到第二个。
这位74岁的英国老汉,是一个绝对的赤贫者:没有收入,没有存款,没有汽车,没有房子,没有老婆孩子,甚至没有兴趣爱好。他在美国生活了几十年,却连一本美国护照都没有。
他住在用1美元租来的一所废弃校舍,睡在地板上—只铺着一块垫子,吃的基本是素食—“早饭是燕麦和水果,晚饭吃大米和豆类”,他在电话中说到。他用一根浇草坪的橡胶水管在院子里洗澡,冬天照样冲凉,只是换到了室内。他的唯一伴侣,是一只12年前被他收留、现已失明的流浪犬;狗粮和他吃的东西一样,都是别人送的。
布洛克创办的“偏远地区医疗志愿团”(缩写为“RAM”),已经在全球10多个国家为数十万穷人提供了免费医疗服务,其中超过六成是在美国。布洛克将RAM开展的集中免费诊疗称为“远征”(expedition),因为每次都要出动大队人马—运载大量志愿医生和医疗器材的车队,往往还要出动飞机(大多由他亲自驾驶)。
一则轰动美国的电视报道
美国田纳西州东部城市诺克斯维尔一个冬末周六的凌晨5点,户外的天空一片漆黑。虽然此时没有刮风下雪,但摄氏零下两三度的气温还是寒冷彻骨。当地一家大型展览中心的停车场泊满了车辆,里面几乎都坐着人,而且大多是一家几口,不少人已经从昨晚等到现在。他们来的理由都一样:听说这里可以免费看病。
来自田纳西州的玛格丽特·沃尔斯一家3点出发,4点左右抵达。马蒂·谭科斯利则是从300多公里外的佐治亚州赶来,昨晚就到了。他和妻子坐在前座,开着引擎取暖;女儿睡在后排。这位卡车司机牙病发作了好几星期,痛得他无法忍受。
每个排队者都领到一小张黄色号码纸,静等临时诊所开门。偌大的展厅里彻夜亮着灯,几十名志愿人员一直忙碌:摆好一排排白色工作台、一张张牙科和眼科座椅;将一箱箱医疗器材在桌面上摊开;安装各种诊疗设备。
6点钟一到,身穿黑皮夹克、一头灰褐色浓发的布洛克打开展览中心的大铁门,开始放人进来。在大厅内,来自11个州的276名志愿医生开始迎接第一批病人。
谭科斯利终于拔掉了病牙。医生得知他有过两次心脏病发作,几年前做过心脏手术,但此后一直没有再跟踪检查。公司虽然为他买了医保,但免赔额高达500美元,而且不覆盖牙科治疗。这次全家人都做了体检,妻子还作了乳腺X光、配了眼镜。
周末两天下来,RAM总共看了920名病人,配了500副眼镜,做了94个乳腺透视,拔掉了1066颗牙齿,作了567次牙科填补。不幸的是,也有400人因为名额已满只能被婉拒。
以上是美国最有影响的电视新闻杂志—CBS《60分钟》对布洛克和RAM深度报道的部分画面。2008年3月2日节目播出后,在美国和西方马上引起轰动。
“如果你上Google用RAM的全称搜索,就会发现大量的报刊文章、视频等。几周前我帮别人搜了一下,结果看到有超过10万条链接。”布洛克告诉记者,“《60分钟》报道之后,外国媒体也对RAM做的事很感兴趣:德国媒体来了10多次,法国媒体次数更多,瑞士、意大利、西班牙、日本、澳大利亚、芬兰、挪威、波兰、英国、加拿大等国的媒体也都来过,日本媒体本月底还会再来。”
捐款数量也大大增加了。RAM的年度预算一下从原先的25万美元,扩大到2009年的将近200万美元。“以前我们在资金上很拮据,知道RAM在做什么的只有穷人。自从被《60分钟》报道后,公众不断汇来10美元、20美元的捐款,现在我们的境况正改善很多。”布洛克说。
从亚马逊白人牛仔到电视明星
布洛克1936年出生在英格兰北部兰开夏郡的普雷斯顿,从小跟随在政府任职的父亲不断迁移。二战期间,他们住在常遭轰炸的英国南部。
后来他父亲被派往英属圭亚那工作,母亲随同前往。正在上中学的布洛克在放暑假时,拿到了一张去探望父母的免费船票,“于是我就一去不复返。我之所以去亚马逊地区,是因为想逃离学校。”他笑着告诉记者。
在南美北部巴西与圭亚那的交界处,16岁的布洛克成了一个牛仔,其他牛仔都是瓦皮沙纳印第安人。在那里他呆了15年,形成了日后的生活方式;“我的成长过程很艰苦,每天也许只吃一顿饭,但大家都很健康,除非出了某种事故,或者染上疟疾等疾病。”
有一天,事故降临到他身上:在驯服一匹野马时,他被重重撞上围栏,摔倒地上呻吟不已。这时一个印第安同伴告诉他,离他们最近的一个医生,走路过去要26天时间。最后他挺过了那次事故,但从此有了一个想法:要让偏远地区的穷人也可以免费看病。
这个愿望并没有马上实现。上世纪六七十年代,布洛克改行进入演艺界,成为美国动物系列电视节目《野性王国》的主持人,被认为是第一个“鳄鱼猎手”,还拍过几部电影,并由此迁居美国,拿到了美国绿卡。
“我在美国做《野性王国》时,曾经很想到中国四川,拍一集卧龙大熊猫保护区的内容。为此我通过邮件与中国当局交涉了很久,最终因为无法筹集到足够资金而未能成行。”他还向记者透露,“我也经常给《读者文摘》写关于动物的文章。一次他们向我约稿,我告诉他们:你们知道吗?尼克松要去访问中国,我敢打赌中国人会送熊猫给他,因为它既可以代表中国,又没有政治内涵。”《读者文摘》于是让他写一篇关于大熊猫的文章。最后的事实证明:他果然猜中了。
1985年,布洛克终于创办了RAM。最初他们在圭亚那为穷人看病,1992年总部才搬到田纳西的诺克斯维尔,但在圭亚那仍设有常驻机构,还有一架小飞机。
迄今RAM已在南、北达科他、弗吉尼亚、肯塔基等美国10多个州行医。“我们本来还要去华盛顿特区,但无法就外州医生执业问题与当地政府达成一致,所以只好取消。”他们的远征目的地还包括海地、洪都拉斯、危地马拉、墨西哥、巴西、玻利维亚、肯尼亚、坦桑尼亚、印度等国。
“对病人我们不提任何问题”
接受记者采访时,RAM的远征次数正好是600次,今年头3个月就占到12次。上一次是3月21日在离诺克斯维尔不远的一个小镇,治疗了大约800人。由于当地人口不多,每一个求医者都得到了接待。
“通常我们要回绝很多人。去年8月在洛杉矶,我们回绝过数千人,因为来的人数实在太庞大了。那次总共治疗了6334人。本月的第601次远征还会去洛杉矶,预计这次的诊治人数会更多。”布洛克说。
RAM在周末两天中治疗的平均人数大约1000人。他们只前往受到邀请的地方,按先来先得原则。现在远征活动已经排到2012年,明年全年都排满了。对病人他们不作任何甄选,同样只按先来后到的顺序接待。“我们不提任何问题,不问他们挣多少钱等等,这是最好的办法。如果你想判定到底谁才最需要医治,就不可能像我们这样收治数千号人。”布洛克指出。
医生志愿者也是自己找上门来—通过RAM的网站或打电话;“我们每天都接到想当志愿者的医生的电话。”这些医生不领报酬,差旅费也自负,但设备和器材通常不需要他们提供,大多由RAM用捐款购买。不过据《星期日泰晤士报》报道,有一位肺科医生特意去考大货车驾照,就是为了开一辆18轮大卡车,载着他的流动诊所和专用X光机参加远征。
据布洛克说,RAM将9成以上的筹款直接用于项目服务上;具体数字他不很清楚,因为自己不管账务。领薪雇员人数过去一个都没有,但在大约12年前,他开始意识到:由于RAM大规模的扩张,记账之类工作越来越复杂,需要有人每周五天固定去上班,完成接电话、回复邮件、记账、申报等工作。否则志愿者虽然多,但大多是想来时才来。
于是,他成立了另一个组织:“偏远地区医疗基金会”,负责所有筹款和行政性工作;雇员约10人,包括执行总监、会计、航空机械师各一人,三个办公室女孩等等(“相对于我们的运作规模,这是个很小的数字”)。而“偏远地区医疗志愿团”专门做田野工作,人员均为志愿者。两机构的负责人都是布洛克。
RAM总共拥有5架飞机,最大的一架是道格拉斯C-47运输机。它曾被美军用于诺曼底登陆战,但布洛克告诉记者,它现在飞起来还很安全—他兼任RAM的首席飞行员和首席飞行教官。
除了RAM的工作之外,为了确保飞行安全,他必须及时了解最新规则和操作程序变动、培训其他飞行员。“我没有什么爱好,工作就是我的爱好。我没时间从事兴趣爱好,但这不成问题。这种志愿工作很多种多样,你会很忙,一天过得很充实。实际上,每天的时间还不够用。”布洛克告诉记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