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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只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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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沈柯
来源:读者

   窗外的树上有一只鸟。

  我停下手上的工作,将目光凝聚在那只鸟身上。我猜那是一只乌鸦,它全身乌黑而有光泽,我仿佛还可以看到它那双明亮黝黑的眸子。是乌鸦吗?我只知道乌鸦才会长得这么黑却不显得丑陋。管他呢,它只是一只鸟。

  我的目光,在这只鸟身上停留了许久。看得越久我越觉得它亲切。我熟悉它的身形,它的毛色,它的明亮黝黑的眸子。我是不是在哪里遇见过这只鸟?我记得,几年前,楼下确实经常飞来一些鸟,我还给它们拍过照片。它是其中的一只吗?远方的天空飞来一群麻雀,零零散散地落在了不远处的电线杆上。我能感觉到它们在叽叽喳喳地开着没有主题的会议。几乎每一天,我都能够看到一群麻雀从天空中飞过,或者悠闲地停落在人类活动的地界上。我从不特意去观察那群麻雀,因为在我生命中飞过的那些麻雀仿佛永远都是同一群麻雀,灰色、褐色、黑色、杂毛,飞着、叫着、生长着,永远都是这样,不曾改变过。我看不出我5岁那年看到的一群从电线杆上挥动翅膀飞向远方的麻雀,和我现在看到的这群停留在电线杆上的麻雀有什么不一样。但事实上,多少万年以来,多少代麻雀像人类一样死亡,繁衍,又死亡,一代接一代。想来若麻雀也有思想,它看我们,必定和我们看它们无异。

  想起小时候的某个傍晚,我和父亲走在家乡昏暗的街道上,头顶飞过一群麻雀,父亲吟起一首打油诗:

  人站在地上

  抬头望着天上的鸟

  问道

  鸟啊鸟

  你在天上瞎飞瞎飞

  做什么呢

  鸟飞在天上

  低头瞧着地上的人

  问道

  人啊人

  你在地上瞎跑瞎跑

  做什么呢

  上帝看了

  轻蔑地嘀咕

  鸟啊,人啊

  你们在那儿瞎想瞎想

  是何苦呢

  我无法知道父亲吟起这首打油诗时的心境,当时只觉得这么一首打油诗从一向严肃的父亲嘴中以方言说出来,别有一番趣味。现在突然想起十几年前的这首打油诗,竟然觉得其中蕴含了一个非常严肃而又说不清楚的问题。我们和麻雀生活在同一片天空下,却又生活在多么不同的两个世界中。我们不解麻雀几万年来在天空中飞来飞去永不停歇的宿命,麻雀想必也不会明白人类在地上四处奔波交付岁月的命运吧。难道正因为如此,我才会觉得多少年来仿佛是同一群麻雀在陪伴着我?我分不清它们大同小异的面孔,是因为它们同样无法区分我和路人甲的不同。我是路人乙,或者,我也是路人甲。鸟儿疑惑那个在地上瞎走瞎走的我,一如我看天空中瞎飞瞎飞的一群麻雀。我们都无法摆脱时间,跳出命运,我看麻雀如同麻雀看我。

  我又将目光转移到了那只乌鸦——就当它是只乌鸦吧——身上。它还在原来的那根枝丫上,保持着原来的姿势,像尊雕像。我在我短暂的生命中遇到了它,它在它更短暂的生命中闯进了我的世界,但它浑然不觉。多年以后,我是否还能记得,在一个冬日的中午,我悄无声息地邂逅了一只乌鸦?如果我能够跳出我的躯体,以第三者的角度看到我和乌鸦的邂逅——这样的场景,是否会很有意思呢?我想不出词汇和语言去形容那种感觉,就像我可以像鸟一样在空中,然后看到在陌生的人流中穿行的自己,就和一只陌生的乌鸦没有区别。那种感觉肯定是奇妙的。

  人的一生要遇到多少陌生的人和物?我时常感叹命运真是一个奇妙玄幻的东西。命运让我遇到了这个陌生人而不是那个陌生人,而我又恰好记住了某张陌生的面孔。这能算缘分吗?也许在某个时候,我脑海中还会一闪而过曾经在某个街头擦身而过的美丽女子,闪过一个曾经卖给我报纸的报刊亭主人,他们浑然不知他们就这样闯入了我的世界,并在我记忆深处占据了一席之地。我也会成为别人记忆中隐秘的一部分,因为我必定也会莫名地闯入一个陌生生命的世界,一个我从未谋面的人的世界。命运是多么隐秘和奇幻!它让无数生命无形中交织在一起,却让生命的所有者对此一无所知。一个远在大洋彼岸的白人小孩,永远不会知道,只因一个新闻画面,就足够让他在我脑海深处存活一辈子了。任何伟大的作家都无法诉说和表达这种命运的隐秘性,因为我们都纠缠在这种混乱却有条不紊的关系之中——隐秘而伟大。

  那我到底是否曾经遇见过这只鸟呢?我觉得我肯定是见过它的,我觉得它是那么亲切。我在多年以后竟然和同一只鸟相遇?生活竟会如此有趣和充满巧合吗?

  我记起以前小区里的一只猫。

  我觉得那只猫会笑,因为我看到它慵懒的猫脸就不自觉联想到我以前的物理老师——太像了。我的那位物理老师和这只猫有什么联系吗?为何命运让他们在我的记忆中产生了如此大的交集?我长这么大也不过记住了那么几只猫,它是其中一只。它是幸运的,作为一只流浪猫,它在我的记忆中永久地存活下来。但我记住这只猫,难道不是因为它独特的长相和那个物理老师惊人地相似吗?但它不会认识我的那位物理老师,它只能认得我,倘若它能够像我们这样记忆和思考的话。谁让我那么多次俯身去触摸它臃肿的身体呢?我摸着流浪猫的脑袋,想的却是我的那位物理老师。

  枝丫猛烈地摇晃起来,那只乌鸦厌倦了原有的姿势,起身飞走了,飞到我看不见的远方。它就这样离开了,自始至终不知道它竟长久地成为一个人眼中的风景。它沉醉于自己眼中的风景,殊不知自己成了我眼中的风景。那首《断章》是怎么写的?“明月装饰了你的窗子,你装饰了别人的梦。”这是我最钦佩和喜爱的新诗。分歧、联系、矛盾、悲哀,还有无尽的未知与永恒。我觉得诗中表达的就是命运——感叹时间和空间给人的局限和无奈。仔细思忖,我们拥有的竟然是如此混乱不堪、令人费解的命运。它存在那么多不确定性,冥冥中却又像是早就已经安排好的存在。

  多年前父亲打趣说:“上帝说,人啊、鸟啊,瞎想什么呢?”难道当时年近不惑的他已经感受到这种命运的关联和矛盾了?几句诙谐的打油诗,感慨的又何尝不是阅世渐深后惊觉的无奈呢?可惜我当年太小,模仿着父亲,操一口方言念叨着那几句诗,只觉得有趣,而已。

  那群麻雀飞走了,窗外变得空旷。何时我能够再次遇见这群麻雀呢?或许,再也遇不到了。

  或许,它们多少年来,就从未离开过。

所属《读者》期:《读者》2015年第13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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