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个业余喜欢研究他人轶闻的人。我常常觉得,在那些不为人留意的缝隙里,会漏出幽深的光。就像盲人对夜的感受,分外不同。
因为北京奥运会,知道了那首《我和你》的曲子,知道了陈其钢这个名字。他是杰出的音乐家,并且出身于音乐世家。
对这位音乐家的了解,仅止于此。
后来,偶然和了解音乐的小店老板聊天,意外得知,他的孩子去世了。一个搞创作的人,失去了心爱的孩子……我顿时想起了金庸和他的小说。
金庸在《倚天屠龙记》的后记里说:“这部书情感的重点不在男女之间的爱情,而是男子与男子间的情义。武当七侠间兄弟般的感情,张三丰对张翠山,谢逊对张无忌父子般的挚爱。然而,张三丰见到张翠山自刎时的悲痛,谢逊听到张无忌死讯时的伤心,书中写得也太肤浅了。真实的人生中不是这样的,因为那时候我还不明白。”
等到金庸明白的时候,是他的儿子自杀以后。幸好金庸不止一个儿子,还有一个喜好美食的儿子,以慰老怀。
从事创作的人一般都格外敏感。常人痛苦,创作之人也痛苦,并且还要放大很多倍。这痛苦,像衣衫单薄的人在街头遇到寒雨,雨水很冷,当头流下,全身湿透。
金庸选择了佛学来化解伤痛。
有时候,我听着手机里保存的陈其钢的钢琴曲,会忍不住到他的微博逛一下,看看这个音乐家在做什么,生活如何继续。
这其实是一种偷窥,是作家对其他领域创作者的一种偷窥。原本全无关联。
我想看看,创作者,在经历最接近自己的生死之时,如何承受。
他的微博一共不到百条。
微博的时间轴,是倒叙的。
他谈到电影《归来》的配乐,这配乐得奖了,里面有他意外逝去的孩子雨黎的工作贡献。
他谈到自己有自闭倾向,一个人待着特别享受,不过还是希望有人支持关于自闭症儿童的公益活动。
他谈到悲伤,也谈到儿子爱吃甜食。
他还谈到,虽然儿子去了天上,自己还是给他继续过生日。
他甚至与太太入住儿子最后住过的酒店,在儿子遇难的高速路边寻找痕迹,在草丛中发现儿子破碎的眼镜。这个父亲像个推理侦探一样,试图找出车祸的原因。
他谈到自己做手术时,儿子的陪伴。
至亲突然逝去,意味着无从准备和告别。就像未完成小说的作者,没派上用场的仪式。何以解忧?这是一种悬念。
这也是我保持偷窥的心理动机。
他继续生活着,绵绵不绝地思念着。
直到有一天,我在一个咖啡馆无聊地等朋友,抽出书架上的一本杂志,里面有一篇陈其钢的专访。真是太巧了。无巧不成书,总是有道理的。
我把杂志上的访谈全文读完了,心中冰凉。是万物沸腾,尔后止息的那种感觉。最后,我把这个音乐家说的一段话拍了照,留在我的手机里。
他说——
“没有什么想不明白的了,因为雨黎,我反而超脱了。从小受教育,工作努力,建立家庭,生儿育女,然后孩子先你而去,家里也没有老人了,这时候感觉突然完成了人生使命。如果今天就离开这个世界,也不会像以前那么执着,有那么多牵挂,坐飞机时也不会再担心掉下去了。”
我的偷窥,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