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箱里突然出现一张素雅的讣闻:何年何月何日葬礼在何处举行,地址与我的一样——显然是同一栋楼里的人,整栋楼也不过十户人家。可是死者是谁?我不认识。发讣闻给我的人,也不知道我是谁。在这美丽的公寓住了一年,邻居之间唯一的沟通是楼梯间一声仓促的“你好”,面容还没看清楚,人已经消失在门的后面。哪一家住了多少人?不知道,因为从来不曾听过吵架、欢笑、电视、音乐、儿童的追逐声、厨房的炒菜声。整栋楼有着侯门深似海的安静。
在和气、礼貌、优雅的“你好”后面,总是透着一丝凉气,人与人之间隔着冰冷的距离。耶路撒冷那个为“孩子的面包”而热切地奋斗的店主、菜市场中裸着流汗的胸膛击节歌唱的摊贩、指手画脚脸红脖子粗吵架的工人……人的声音、人的愤怒、人的汗水、人的眼泪、人的味道,真好!
黄昏,来到湖边。向湖心游去,野鸭子游过的水纹与我拨出的涟漪轻轻吻合。水草将湖水浸得碧绿,水覆在肌肤上的感觉,像柔软洁净的丝缎。五百个人所在的湖畔营区,寂静无声,瑞士人在静默中低声细语,小心翼翼地不去打扰别人欣赏夕阳湖光的心情。
走过住宅间的小巷,听不见任何电视的噪音。清晨,吵醒我的是浓密的树叶里嘹亮的鸟鸣声。到公园里漫步,花径草坪上不会有垃圾、狗屎、玻璃碎片。公车的座椅上,不会有嚼过的口香糖、泥鞋印。在人行道上走着,不会有脚踏车从你身后赶来。骑着脚踏车,不会有行人在前面阻碍。开车的时候,不会有老兄慢条斯理地点烟,挡住你的去路。
美丽、安静的环境,真好。
可是为什么美丽的环境里总是住着冰冷的人?为什么热情可爱的人总是制造出杂乱、吵闹的环境?似乎个性中一定要有那么一股令人冻结的凉气,才培养得出文明、幽雅的环境,可爱的人与可爱的环境,竟是不可兼得了。
(烈 子摘自汕头文学出版社《这个动荡的世界》一书,董克诚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