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革”期间,我在华东师大政教系读书时,曾听中文系老师说起施蛰存先生逸事,至今回味,仍觉隽永。
以施蛰存“老右派”的身份,十年动乱中自然在劫难逃,但他却泰然处之,心境开朗。有一次,几位教师在闲聊住房大小,只听施先生,陵悠悠地说道:“别人家每况愈下,我倒是每况愈上。”明白底细的人,闻之无不哈哈大笑。
原来,施蛰存住的是愚园路上一幢坐北朝南的新式里弄住宅,他家包括底层、二楼的前楼和三楼的亭子间。上海解放后,百废待兴,为方便周边居民,有关部门拟在愚园路江苏路一带新开一个邮电局。施先生住宅的底层是最理想的地方,有关部门为此找施先生协商。施先生闻知政府为民办实事,二话没说,让出了底层而居于二楼。从此,那个地段就有了邮局。这是20世纪50年代初的事情。到了1957年,施先生不幸被划为“右派”,成了专政的对象。“文革”一开始,造反派又来折腾了,勒令施先生搬出二楼。施先生夫妇无奈,被迫住进三楼的亭子间。亭子间太小,转不开身,于是又在三楼顶上的晒台上搭了一间小房子,作为施先生的工作室。
这就是施蛰存自嘲的所谓“每况愈上”。据当年去过他家的人说,施先生的藏书和资料很多,晒台上的小房间根本放不下,只能一捆一捆地堆放在三楼通向晒台的小楼梯旁,其生活之艰辛可想而知。但即使在这样的境遇中,施先生仍未放弃追求学问的雄心,开始了对碑帖的研究。听说他收集了不少历代的拓片,分门别类,装入一个又一个牛皮纸袋……
对这样一位将个人荣辱置之度外的学者,因其在学问上的过硬功夫,当权者也不能不敬畏三分。当年在师大校园里曾流传过这样的逸闻:市“革委会”经常向师大下达紧急翻译外文资料的“政治任务”,翻译中有时会碰到一些“老大难”的词语或句子,不知如何翻译才好。这时,校方就会想到中文系的施蛰存,往往会派人把他从“五七干校”找回来。只要施先生一到场,多大的难题也会迎刃而解。他就是有这等本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