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月6日晚,带着书、衣服、药品、食物等诸多在这三天里有可能用得着的东西,我们搭出租车去赶考。我们很幸运,女儿的考场排在本校,而且提前在校内培训中心订了一个有空调的房间,这样既是熟悉的环境,又免除了来回奔波之苦。
安顿好行李后,女儿马上伏案复习语文,说是“临阵磨枪,不快也光。”我劝她看看电视,或者到校园里转转,她不肯。一直复习到深夜十一点,在我的反复劝说下,才息灯上床。上了床也睡不着,一会儿说忘了《墙头马上》是谁的作品,一会儿又问高尔基到底是俄国作家还是苏联作家。我索性装睡不搭她的话,心中暗暗盘算,要不要给她吃安定片。不给她吃怕折腾一夜不睡,给她吃又怕影响了脑子。终于听到她打起了轻微的鼾,不敢开灯看表,估计已是零点多了。
凌晨,窗外的杨树上,成群的麻雀齐声噪叫,然后便是喜鹊喳喳地大叫。我生怕鸟叫声把她吵醒,但她已经醒了。看看表,才四点多钟。这孩子平时特别贪睡,别说几声鸟叫,就是在她耳边放鞭炮也惊不醒,常常是她妈搬着她的脖子把她搬起来,一松手,她随即躺下又睡过去了,但现在几声鸟叫就把她惊醒了。女儿洗了一把脸又开始复习,我知道劝也没用,干脆就不说什么了。离考试还有四个半小时,我很担心到上考场时她已经很疲倦了,心中十分着急。
从七点开始,她就一趟趟地跑卫生间。我想起了我的奶奶。当年闹日本的时候,一听说日本鬼子来了,我奶奶就往厕所跑。解放后许多年了,我们恶作剧,大喊一声:鬼子来了!我奶奶马上就脸色苍白,提着裤子往厕所跑去。唉,这高考竟然像日本鬼子一样可怕了。
终于熬到了八点二十分,学校里的大喇叭开始广播考生须知。我送女儿去考场,看到从培训中心到考场的路上拉起了一条红线,家长只许送到线外。
女儿过了线,去向她学校的带队老师报到。
八点三十分,考生开始入场。我远远地看到穿着红裙子的女儿随着成群的考生拥进大楼,终于消失了。距离正式开考还有一段时间,但方才还熙熙攘攘的校园内已经安静了下来,杨树上的蝉鸣变得格外刺耳。一位穿着黄军裤的家长仰脸望望,说:北京啥时候有了这玩意儿?另一位戴眼镜的家长说:应该让学校把它们赶走。又有人说:没那么悬乎,考起来他们什么也听不到的。大家正议论着,就听到从学校大门外传来一阵低声的喧哗。于是都把身体探过红线,歪头往大门口望去,只见两个汉子架着一个身体瘦弱的男生,急急忙忙地跑了进来。那男生的腿就像没了骨头似的在地上拖拉着,脖子歪到一边,似乎支撑不了脑袋的重量。一个中年妇女———显然是母亲———紧跟在男孩的身后,手里拿着考试袋,还有毛巾药品之类的东西,一边小跑着,一边抬起胳膊擦着脸上的汗水和泪水。一群老师从考试大楼里跑出来,把男孩从那两个男人手里接应过去,那位母亲也被拦挡在考试大楼之外。红线外的我们,一个个都很感慨很同情的样子,有的叹气,有的低声咕哝着什么。我的觉悟不高,心中有对这个带病参加考试的男生的同情,但更多的暗自庆幸,不管怎么说,我的女儿已经平平安安地坐在考场里,现在已经拿起笔来开始答题了吧。考试正式开始了,蝉声使校园里显得格外安静。
将近十一点半时,家长们都把着红线,眼巴巴地望着考试大楼。大喇叭响起来,说时间到了,请考生们立即停止书写,把卷子整理好放在桌子上。女儿的年级主任跑过来,兴奋地对我说:莫先生,有一道18分的题与我们海淀区二模卷子上的题几乎一样!家长们也随着兴奋起来。一位不知是哪个学校的带队老师说:行了,明年海淀区的教参书又要大卖了。
学生们从大楼里拥出来。我发现了女儿,远远地看到她走得很昂扬,心中感到有了一点底。看清了她脸上的笑意,心中更加欣慰。迎住她,听她说,感觉好极了,一进考场就感到心中十分宁静,作文写得很好,题目是“天上一轮绿月亮”。
下午考化学,散场时,大多数孩子都是喜笑颜开,都说今年的化学题出得比较容易,女儿自觉考得也不错。第一天大获全胜,赶快打电话往家报告喜讯。晚饭后,女儿开始复习数学,直至十一点。临睡前,她突然说:爸爸,下午的化学考卷上,有一道题,说“原未溶解……”我审题时,以为卷子印错,在“原未”的“未”字上用铅笔写了一个“来”字,忘记擦去了。我说这有什么关系?她突然紧张起来,说监考老师说,不许在卷子上做任何记号,做了记号的就当作弊卷处理,得零分。我说你这算什么记号?如果这也算记号,那作文题目是不是也算记号了?另外,即便算记号,你知道谁来判你的卷子?她听不进我的话,心情越来越坏,说,我完了,化学要得零分了。我说,我说了你不信,你可以打电话问问你的老师,听听她怎么说。她给老师打通了电话,一边诉说一边哭。老师也说没有事。但她还是不放心。无奈,我又给山东老家在中学当校长的大哥打电话,让他劝说。总算是不哭了,但心中还是放不下,说我们是在安慰她。
凌晨一点钟,女儿心事重重地睡着了。我躺在床上,暗暗地祷告着:佛祖保佑,让孩子一觉睡到八点,但愿她把化学卷子的事忘记,全身心地投入到明天的考试中去。明天上午考数学,下午物理,这两项都是她的弱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