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心网曾有一项投票,领取五十万现金和立马上清华,二选一。”王珊犹豫了很久,还是无从选择,当时她刚从一所部属高校毕业。
“现在不同了,有五十万,肯定出国读书,清华不考虑。”在一家国际会计师事务所工作了一年的她,斩钉截铁地说。
引发王珊态度巨变的原因,正是这一年国外大学网络公开课的体验。
第一次听说耶鲁公开课,是从同事的iPod曲目列表中,瞟到了一串“Death”命名文件,每首长近一个小时。
好奇心促使下,她点开“播放”按钮,从方寸大小的液晶屏上,跃出一个瘦削的老头,大胡子秃瓢,乍一看像“塔利班”圣战组织成员,披上了合乎西方礼俗的服饰。更奇的是,他盘腿坐在一张桦木桌面上,镜头推远,背后高敞的空间有如圣殿。
老头儿肢体语言丰富,口头禅是“We’re sitting here to…”。面对台下百多名耶鲁学生,“果然是彼此都坐着,很平等。”初见哲学家坐而论道,就触动了王珊对传承自柏拉图式“阿加德米”(Academy)的西方大学讲坛的神往。
没有国内大学课堂惯用的“三段论式结构”PPT演示文稿,取而代之是讲台上一盏温馨的台灯。
之后,她从VeryCD等下载网站和豆瓣讨论组中,才知道这个以“死亡”为题为本科生开设公选课的,是耶鲁大学着名教授Shelly Kagan。今年秋季,耶鲁的网络公开课将增扩至36门。而这不独是耶鲁的专利,哈佛、麻省理工等美国知名高校都已纷纷在网上开课,提供课堂实录,以飨全世界的求知者。
现在,王珊的Ipod里播放频率最高的是几门“耶鲁公开课”视频,她还从亚马逊网站购置了教学大纲中所列的参考书目;家中电脑常挂着“电驴”,定期下载配上了中英文字幕的课程,俨然摆开了修习文凭的架势。
用她的话说,“这一次,是人生中绝无仅有的,不为了一纸文凭的课程学习。”
在王珊所在的会计师事务所里,传看最广的是《金融市场》、《博弈论》等几门和“本行”相关的课程。
当初,王珊是从同事Vinky处“批发”来耶鲁公开课。在同一个格子间里背靠背坐的两人,俨然组成了一个学习小组。“经常通过MSN互传最新的课件,老板一过来,会警觉我们相同的进度条。”
Vinky早在去年6月便开始在网上收看公开课视频,“当时还没有字幕,很吃力。权当练英语听力。”从本科阶段就有出国深造打算的她,正可以通过如假包换的课堂纪实熟悉国外的教学气氛。
执教《金融市场》的是国际顶尖的行为经济学专家Robert J. Shiller(罗伯特·希勒)。他曾在课堂上自嘲:华尔街一位头面人物的儿子试听了他的课之后,选择了放弃。因为他从第一堂课起就布置了一个浩大的读书计划,除了一本650页的教科书,更涵盖哲学、心理学等与课程有关的交叉读物。
王珊感觉,看了六集视频以后,就算得上是对自己“初步洗脑”,“原来专业的外延那么广阔”;而Vinky则把它认作词汇外的“第二本红宝书”,要在未来两个月内攻克。
她这样算了笔账:“就算TOEFL和GRE得到极高分数,人生履历超级完美,专业成绩历年满分,都不一定能申请上世界一流大学耶鲁,申请上也不一定交得起一年四万美金的学费。更何况能开得起大课的,都是该领域内的泰山北斗。”
有了网络课堂,六七十分钟一节的课程,可被切割成一个个短小段落,嵌入工作茶歇,乃至上下班的地下铁。而课堂上咄咄逼人的反问和概念演绎,则在随时定格和回放中,被捕捉到每一个细微的措辞。
Vinky感叹:工作两年之后,才逐渐明确了自己的知识诉求。耶鲁公开课在这个时候出现,无异于把巴别塔的梯子递到自己的脚下。
对王珊和她的同事们来说,事业起步之时,却愈发感到知识储备的欠缺。带着问题去学习,国外名校网络公开课的出现,为他们打开了一扇天窗。
王珊向朋友介绍耶鲁公开课,首推Shelly Kagan的哲学课程《死亡》。
由YYeTs字幕组介入耶鲁公开课的翻译以来,在网上流传最广的除了这门课程,就是哈佛大学政治哲学教授Michael J. Sandel(麦克尔·桑德尔)的《正义》
国内学生从义务制教育开始,九年一贯接受“思修课”灌输,甚至要岁岁念到大学毕业、硕博考试,几乎人人见“思修课”直摇头。但是,大谈“死亡”和“正义”的伦理类课程,却受到了网友追捧。
网友如此戏谑两者的巨大差异:
都是讨论人生的入门课,你看看耶鲁课堂上探讨的是什么:死亡(哲学部分),男女性欲自然的强度差异(心理学部分),从城邦经验到民主政府(政治哲学部分);再想想我们的大学辅导员喜欢念叨什么:不许交男女朋友(哲学部分),敢交就打电话给你家长(心理学部分),爱人不行,要加强爱国(政治哲学部分)。
有哈佛最受本科生欢迎教授之誉的桑德尔,何以在国内也能激发对“思修课”的兴趣?
云南大学法律专业的陈颖说:“听他们的课,我恨不能举手发言,冲进课堂和老师对话。”也许是受此感染,他在本校人文学院院长的公开课“哲学与人生”上公然挑战教授的观点,以致现在行走校园,会有不相熟的同学打招呼。
而刚从华东师范大学地理信息毕业的Dylen,则被国外大学的教学方式所震撼。“尽管学生来自不同的专业背景,但是教授能把艰深的问题,在特定场景内还原到理论的出发点,直接切入生活的横截面。”
媒体人王佩曾把中国教授的课堂传授方式归类为两种:党委书记型和相声演员型。前者照本宣科,枯燥乏味,后者插科打诨,不着边际。而Kagan和Sander显然属于“心存虔敬,口吐莲花,幽默风趣,又懂得节制”的异类。
桑德尔今年3月到访复旦大学,让众多《正义》课程烂熟于胸的粉丝,有机会亲临Sandel’s Theater(“桑德尔剧院”)。
讲座当天,现场挤进了一千多人,甚至有人从早晨十点就开始排队占座。会场的狭窄过道,几乎无处下脚。正前方墙体立面上投影的“正义”课程视频剪辑,让在场者会心而笑。
当场他讲解的案例和哈佛课堂如出一辙,是听众们通过网络公开课所熟悉的十九世纪漂流船食人自救的道德困境,在师生之间的辩论交锋中,自然引出“功利主义的幸福观”、“程序公正的必要性”等具相当学养的议题。
曾在弗吉尼亚大学担任助教的Heiming认为,虽然关于‘死亡’‘正义’的讨论是美国学校常见的公开课科目,他本校就有诸如Death and Dying(死亡与垂死)的课程,但桑德尔,Kagan等名师的讲座实在令人惊艳。
一位在复旦现场听课的学生称:巨大的满足感来自有幸一睹桑德尔本尊,但论课程的收获不及网上公开课。因为一方面碍于语言,中国学生和他的互动显然不如哈佛课堂上流畅。另一方面,桑德尔的课看似信手拈来,其实机巧算尽。课程大纲所要求的阅读书目,从边沁到洛克,都经过暗地铺陈。
“在网上学,会找相关课件和资料,预复习一下。”这也是陈颖、Dylen们追国外大学公开课的心得。“尽管课程视频下载了好几个G,但囤 得更长的是书单。”
Dylen从地理信息系统专业毕业不久,他的职业志向是IT类工作,而个人兴趣则涉猎哲学和艺术。
“我现在同时跟的有《死亡》、《博弈论》、《金融市场》、《聆听音乐》四门,每周每门课听一堂,不能多。”虽然以前在学校也会去文哲、艺术类专业“蹭课”,但是国外大学公开课科目的开放性还是让人叹为观止。
除了哈佛的《公正》、加州伯克利的《人体解剖总论》、麻省理工的《微积分方程》《线性代数》,斯坦福的《现代理论物理:爱因斯坦》等位列网上十大热门课程。更有耶鲁的《古罗马建筑》《美国文学:1945年后的小说》《弥尔顿》等“冷门”。
“即便是生物工程学这样看似极其专业化的课程,仍能以无差别地向各种背景的听众敞开为追求,可见老师的功力有多深。”目前在华为东北区市场工作的Jude感慨。
虽然从事的是技术工种,大学念的也是理工科方向专业,但Jude每天在自己的工作岗位上经历着内心的分裂。“其实我一向喜欢的就是文科,尤其是政治、哲学方面。”
得闲的时候,一个人在偌大的办公室,脱了鞋晾自己的臭脚,感觉干什么都行,就是“压根对现在从事的一行提不起兴趣。”朋友撺掇,“那你去弄文字”啊,Jude更是内心一阵纠结。
最近出差在外,他还是抽时间就会看看耶鲁的政治哲学课程。“这方面的东西一直是自己兴趣所在”,但目前只能在博客上激扬文字,指点一下中国台湾、朝鲜的时局。
自感尚欠理论功底和专业训练的他,暗自以耶鲁课程为有朝一日能涅重生的修炼。
同样曾对自己的职业有过不满的Pkgoaway,自解:“从一所三流大学毕业后在小学任教数学,又有什么前途呢?”
在接触到耶鲁的“博弈论”课程后,却恍然发现“不知道什么原因,在师范学校里,这么有用的一门理论课程居然没有开”。
尽管一般而论,博弈论多是运用于分析竞争市场、体育竞赛等的学问,但是,在波拉克Bolak的解说下,它大而化之就是一门策略研究。Pkgoaway自问:“它为什么不能运用于教育呢?要孩子听话、跟你合作不就是要好的策略作为指导?”
每次听完网上课程,他都会写下自己的心得—“为什么要用对付竞争对手的方法管理学生”“以我的知识不能和耶鲁课堂的师生相比,但他们上课的方式还是可以一学的”。
带着这些颇为另类的想法,重新投入教育工作,Pkgoaway发现原本不称心的事业正在给他带来满足感。“既然我无法当一个令人敬畏的长者,那唯有当一个大孩子。”
融入孩子的生活,让他发现自己工作的面目本不那么可憎。现在让他不习惯的是“耶鲁博弈论课程很长一段时间没有更新,就感觉少了什么似的”。
身处现代社会,学生们在学校里接受冗长的教育,公司每年也有大量的人员和时间受训,但什么也替代不了对自我修炼的投入。世界知名大学的网络公开课程,可称是优势教育资源对个人自修的赠予。
网络名人和菜头在“以人格保证”推荐公开课课程时,曾说“并非因为它只适合涉世未深的年轻人,又或是只适合于哈佛学生那样的高智商人群。单看西方思想家的思辨过程,就已经足够性感。”
王珊每隔一周,就要替换她Ipod中的课程内容,有些舍不得删去,她就设法把它保留下来。对于唯独缺席的课堂互动,她开始在p2p university 等网站上主动出击,试图与国外的“学友”进入课后讨论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