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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存逼着我成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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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闾丘露薇
来源:《时文博览》2011年第2期

  到现在为止,我都觉得生存是一个人首先要面对的事情。

  大部分人和我一样,没有一个有钱的爸爸,因此在大学毕业之后,需要自己去找工作。以后结婚了,大部分也和我一样,没有找到一个家财万贯的老公,两个打工仔加在一起,开始为自己的小日子谋划起来:买房子,有了孩子就为孩子上学打算……大部分人的生活就是这样。我的生活也是这样。

  我还记得我刚刚到深圳的日子。那段日子,让我真的明白了什么叫做生存。

  因为母亲的关系,大学毕业之后我去了深圳,放弃了在外资公司的工作,在母亲的公司帮忙。所谓的公司,其实就是那种皮包公司。我和母亲还有她的几个带着发财梦来到深圳的亲戚——也算是她公司的员工,一起在深圳的一栋民房里,每天忙忙碌碌,和形形色色的人碰面。用母亲的话来说,生意就是这样碰出来、谈出来的。

  我的母亲在我四岁的时候,就从我的生活当中消失了,然后在我十八岁的时候又突然出现在我的眼前。对于少女时期的我来说,母亲在我的想象里,是一个神秘而又亲密的人物。于是,当她希望我大学毕业之后能够到深圳帮忙的时候,我毫不犹豫地就去了。

  记得当时我的父亲什么都没有说。他总是这样,每当我决定要做什么事情的时候,他总是什么也不说,即使之后我碰得头破血流地站在他面前,他还是什么都不说。

  我还记得那个夏天,我提着一个箱子,来到母亲既是办公室也是住宅的地方。母亲的第一句话是:“你怎么穿得这样不好看?”那一天,我穿的是一件简单的白衬衫,一条长长的花裙子。母亲总是嫌我长得不漂亮,因为在她的眼中,我那样很难找到一个有钱的男朋友。看上去还非常年轻的母亲对我说,在外人面前,不要说我是她的女儿,这年头,一个女人要做生意,要在这里混下去,就不要让人家知道年纪,不要让人家知道婚姻状况。

  当时的我真心诚意地想,这个从来没有和我在一起生活的母亲,她曾经经历过多么艰难的日子,我应该帮她。于是我答应了。

  接下来的日子让我慢慢开始明白生活的艰难。在我房子的对面,是那些来自湖南的打工妹的集体宿舍。每天到了吃饭的时间,我看到她们很多人都是端着一碗白饭,就着一瓶辣椒酱,津津有味地吃着。

  而我们的生活也不富裕。我发现,我的母亲什么生意都做,只要能够赚到钱,哪怕只是一点点。虽然请别人吃饭的时候,她总是抢着埋单,但是在家里,每顿饭总是节省到只有一个素菜、一个荤菜。

  不过我的母亲是那种哪怕口袋里只有两块钱,也要在别人面前装得像一个百万富翁那样豪爽的人。直到现在,兜兜转转,她还是在用这样的方式生活着。

  我的母亲经常会突然消失一段时间,于是房东就会找我来要房租,而她的这些亲戚每天都要开饭。曾经有一天,我的口袋里只剩下两块钱,看着他们,看着这个地方,我真的想哭,因为我不知道,这两块钱用完之后,明天如何生活下去。

  母亲消失的时候,我必须自己赚钱支撑这个家,同时也支撑我自己。靠着同学的关系,我接到了一个礼品生意。我还记得我和我的同学一起跑到别人的厂里谈判。结果他们很快看穿了我的底价到底是多少,这个合同签得有点灰溜溜。不过好歹有点钱赚,我心里已经很满足了。

  还有一次,母亲弄来一百箱饮料,从东北运到了深圳,而她自己却不知去向。我手忙脚乱地找了一个仓库,把这些饮料存放起来,又开始为仓储费发愁。

  面对这一大堆名字连我都没有听说过的饮料,我和我的同学一起,推着自行车,开始一家店一家店地推销。

  求人真是一件需要勇气的事情,要面对别人毫不留情的拒绝,或者是那种干脆不愿搭理的样子。那个时候年轻,刚刚走出校门,反而能够承受这些东西;如果是现在,我真的很难想象自己还能不能像那个时候一样去做这样的事情。

  就这样,我们在炎热的天气里行走。有一天下午下着雨,我们的自行车倒在地上,一箱子的饮料从后座上摔了下来。那一刹那我感到一种绝望,觉得自己不可能做任何事情。我知道我的那位同学那时候和我有着同样的感觉。

  不过幸运的是,我们的这种软弱只持续了很短的时间。我记得,我们扶起自行车,继续一家一家推销我们的饮料。

  最后,我记得,终于有一个好心人被我们感动,于是我们又赚了一点钱,可以解决一大帮人一个月的生计问题。

  这样的日子持续了几个月的时间,很快我发现,我和我母亲的价值观、生存方式实在有太大的差别。

  我的母亲总是拿一些她身边的年轻女孩给我举例:谁谁谁嫁给了一个有钱的老头,谁谁谁嫁给了一个港商,或者是谁谁谁做了“二奶”,而她获得了多少多少的房产。

  在我母亲的眼里,钱才是最重要的,人无论如何也不要和钱过不去,因为只有有了足够的钱才能够生存。

  但是我不这样看。我觉得,如果真的爱上一个人,那个人很有钱,倒也是不错的一件事,但如果只是为了钱却并不值得。

  我们闹翻了,从此我和她断了来往。但是对于当时的我来说,已经没有办法再回到上海,于是我不得不在深圳从头开始。

  为了生活,开头的几个月,我什么工作都做过,酒店服务员、仓库管理员,还有国有企业的每天闲着没有事情做的老总秘书。换工作的原因最主要的还是工资问题。因为要租房子,要应付日常的支出,因此,那个时候选择工作的首要标准是工资是不是高。直到后来,在朋友的推荐下,我进入了一家国际会计师事务所,从此我的生活才重新走上了轨道。

  之所以这样说,是因为如果我没有选择来到深圳,没有跟着我的母亲的话,我会像我的不少同学那样,几个月下来,在外资企业已经有了不错的表现。有时候,我会觉得,我好像浪费了半年的时间。但是现在回想起来,我真的要感谢我的母亲,感谢在深圳的这段日子。因为在这段日子里,我看到了那么多在生活底层挣扎的人们如何生活,我也接触到了形形色色三教九流的人物。他们做着不同的事情,有的人循规蹈矩,慢慢寻找着机会;有的人用不正当的手法,希望能够在最短的时间赚到最多的钱。但是他们的出发点都一样——为了生存。

  在这段日子里,我也体验到,很多时候,为了生存,必须有足够的勇气和韧劲来面对这个社会中的人和事。

  我的那位同学,和我一起在深圳待了一个月之后,回到了自己的老家湖南的一个偏远县城。他说过,他的理想是进电视台工作,之后我听说,他在县城的电视台主持少儿节目。后来我们失去了联络。

  八年之后,我们在北京相逢,他已经是珠海电视台的一名编导,而我则成了凤凰卫视的一名记者。他告诉我他用五年的时间从县城走进省电视台,然后只身来到珠海,从一名编外人员成为电视台的正式员工的整个过程。他说,在深圳的那段日子,教会他如何在艰难的时候勉励自己一定要走下去。

所属《读者》期:《读者》2011年第07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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