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生活中有一出戏。我曾在都灵大学进修,并在那里获得过一份奖学金。那几年留给我生平最快乐的回忆,也让我一辈子讨厌吃金枪鱼。是这样的,学院食堂每餐只开放一个半小时,前半个小时来吃饭的人可以吃当日特餐;晚到的则一律吃金枪鱼。那四年当中,除了假期和周末,我一共吃了1920顿金枪鱼。不过我那出戏指的不是这个。
我的戏是这样的,我们做学生的虽然没钱,但仍然渴望看电影、听音乐、看戏。所以我们会在开演前10分钟赶到戏院,找一位绅士——人们怎么称呼他的?——拉拉队的头儿,跟他握握手,偷塞100里拉到他掌心。然后他就会让我们进场。我们是付费的拉拉队。
而学院的大门每天半夜关闭,绝不通融。过了那个点儿还逗留在外就会被关在外面了。当时没有住宿公约,如果学生愿意,大可以整个月都不回宿舍。但话说回来,实际上就意味着我们必须在午夜前10分钟撤离戏院,匆匆奔赴宿舍。但午夜前10分钟,希还没有演完。所以,我4年当中一次不落地在各剧院看过各种名剧,却都错过了最后那10分钟。
所以我一辈子都不知道俄狄浦斯王如何面对可怕的真相,那六位找寻作者的角色最后下场如何,迪斯瓦德.阿尔温是否被盘尼西林治好了,哈姆雷特最后是否不再对生/死问题感到困惑。我仍然不知道谁才是真的蓬扎夫人,鲁杰罗.鲁杰里、苏格拉底有没有喝下毒药,奥赛罗去度第二次蜜月前,有没有将伊阿古打翻在地,《疑心病》里那个主角,健康是否有改善,大家是否都去参加罗密欧与朱丽叶的婚礼,邦伯里究竟是何方神圣。我本以为我是唯一被未知情节所困扰的人,直到一次无意中跟朋友保罗.法布里重温陈年往事,才发现多年来他饱受类似的折磨,只不过我俩的情况恰恰相反。他学生时代在一家由学生成立并经营的剧院打工,职责是站在门口收票。因为很多买票的人都会迟到,他从来没有机会在第二幕开演前溜到座位上。
他看到瞎了眼睛、满口胡言乱语的李尔王,抱着柯蒂莉亚的尸首到处流浪,但他完全不知道其何以落入那么悲惨的境地;他听见布兰奇.杜波伊斯向陌生人倾吐心曲,但他绞尽脑汁也想不通,为什么这么一位优雅的女子,竟会落得为社会所不容;他始终不知道哈姆雷特为什么那么轻蔑他那位看起来蛮不错的叔叔;他看见奥赛罗对苔丝狄蒙娜下毒手,可是他实在弄不懂,那么一位温婉的小妻子,搁在枕上轻怜蜜爱还来不及,为什么却要用枕头活活闷死……
好了,长话对说,保罗跟我互通有无,可以想见我们的老年会过得无比美妙:并肩坐在乡间农舍门前的台阶上或公园的长椅上,我们可以长年累月讲故事给对方听;他说结尾,我说开头,每当发现伏笔或解开悬念,都不由得啧啧惊叹。
“你不是这个意思吧!他怎么说的?”
“他说:‘母亲,我要太阳!’”
“啊,那么他真的完了。”
“是啊,可是他到底怎么回事?”
我凑到他耳畔,悄声说出答案。
“天啊,有这种家庭!这样我就懂了……”
“你告诉我,俄狄浦斯后来怎么了?”
“没什么好说的。他母亲自杀了,他把自己戳瞎了。”
“可怜的孩子!反正就是这样的……他们想尽一切办法告诉他真相啦。”
“没错。可我就是搞不懂,他为什么总也不明白呢?”
“你设身处地想嘛。瘟疫爆发时,他是国王,而且婚姻生活愉快……”
“所以当他跟他母亲结婚时,他不……”
“当然不知道!问题的关键就在这儿。”
“这就像弗洛伊德的病例。就算是他们告诉你,你也不会相信的。”
现实人生中,我们往往在音乐响起之后才迟迟进场,却又在胜负未见分晓之前便匆匆离席。直到开头与结尾,是会让我们更快乐呢,还是从此丧失了戏如人生的神秘与刺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