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孜勒是俄联邦图瓦共和国的首都,人口只有几万人。市中心是广场。周围有列宁像、总统府和歌剧院。中央立一幢亭子,赭红描金,置一个大转经桶,高过人,两米宽。克孜勒的市民清早过来转转经桶,这是个全民信仰喇嘛教的国家。
人们说,转经桶里装粮食,有谷子、高粱、麦子、玉米和黑豆。
我到时,转经的人走了,该上班了。一位老汉坐亭子台阶上,手拿马鬃小刷子和一个蓝布袋。他拂扫经桶地上的浮土,归小堆,捧进袋里。
我看,亭子地面已经很干净。过一会儿,老汉又去扫土。他可能在这里保洁。不过,这个刷子太小了,只有两个牙刷那么大,手柄好,象牙做的。
待我要走时,老汉先走了。他把蓝布袋和小刷子揣怀里,背着手,身态蹒跚。袋里的土也就二两多。
我上前,请教老汉在做什么。
老汉目光转过来,清澈,说婴儿的眼睛也可以,只是眼窝的皱纹证明他老了。
我们勉强对话,用蒙古语。他懂一点蒙古语,会藏语。我主要使用肢体语言。一番交流得知,他不在这里搞卫生,把土收藏回家。
为什么收藏转经人鞋上的土呢?
他比划:家不远。明天在这里见面,邀我去他家。
他家里有什么?
有花。他比划高矮的花儿,花朵有鸡蛋那么大、香瓜那么大。
噢,他用这些土栽花儿。四方人脚下的土栽出不平凡的花儿。
次日此时,我等老汉,没等到,欲归。一个小孩从广场西边飞跑过来,拽我衣裳。怎么回事?他手指我左胸的成吉思汗像。这件T恤是纪念蒙古帝国(1206-2006)诞生800年的纪念,海中雄送。我明白了,小孩是老汉派来的,成吉思汗像是标识。
我随小孩来到一处平房人家。老汉门口迎接,他在家为我做酸奶。院子里,我看到忍冬细长的红花、鸡矢藤、蓝色的桔梗花,还有层层叠叠的虞美人。
可是,这不会是用扫来的土栽的花吧?我意思说,这么大一个院子的土,扫不来。扫来的土应该在盆里。
我比划——盆。
老汉——没有盆,只有土地。
我——花,长在盆里。
老汉——你喝酸奶。
我喝酸奶,不加蔗糖的酸奶开胃生津。我忍不住起身模仿他扫土、转经桶、布袋子。
老汉恍然,领我进入一个小屋。墙上挂布达拉宫的绒织壁画。老汉小心揭开壁橱的布幔,一排小佛像。
它们用扫来的土烧成。
老汉用手语表示,这些佛像将放到各地的庙里。他送我一尊,嘱我放在中国的寺院。花和转经桶边的土,原是两回事。
回国,我心中有一点点未解,以脚下土制佛像,有些不尊敬吧?一天,逢机缘请教一位大德。
他说:“好。佛向八方去,人自四面来。土最卑下,脚下的土更卑微。人的心念就在脚下,土带着各种人的心念,如今烧成佛像,土和心都安静了。甘于卑下,正是佛教的真义。”
这尊佛宁静微笑,如有沉浸无上欢喜之中;并无卑下,只有浑朴。我把佛像留在了这个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