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子: 那天带你去看《海洋》,电影里有只海狮,在一片脏兮兮的海域穿梭游曳,彷徨而好奇地注视着身边的垃圾和超市里的手推车,我不禁难过起来。我想起了妈妈家乡的那片海。曾经,那里天蓝蓝,水莹莹,各色贝壳沿着波浪的弧线,点缀着洁白的沙滩。你老妈我这个岁数的孩子的童年,都与那片海有点关系。海边是连绵的椰子林,大片马鞍藤盛开着美丽的紫色小花,一直由椰林蔓延到海边。小螃蟹横行沙滩,刚被发现,就会迅速消失到某个隐形的洞穴里。
儿子,你的运气不如老妈。我玩过的海滩已经沧海桑田。就如《海洋》的导演雅克·贝汉带儿子参观灭绝生物博物馆所做的凝重诠释与回顾一样。因为人为的破坏,上一代所经历的很多事,所看到的海洋和生物,新一代都可能不再知道了。
十几年前,先是有人在妈妈的家乡开挖海沙和海底珊瑚礁。因为过度开采,海变得越来越浑浊,海水慢慢上涨,没过白色的沙滩,漫进椰林,很多从海里漂浮上来的垃圾四处散落。近几年,老家政府开始严打挖沙和挖珊瑚礁行为,投入资金重新买沙填海——没承想,一个资金雄厚的商人把椰林周围的地全都承包了,建起了海边度假村。原来的椰林不见了,到处是外表原始内在奢华的小木屋。人们要想再去那片海,已不似从前那么容易了。若不是到度假村去住宿或吃饭,到村口就会被阻拦,要不掏点钱,就甭想去海滩。
以前海滩上人很少,到处都是贝壳;现在,海滩上贝壳要比人少。水上摩托艇和沙滩直升机不停忙碌,不断发出嗡嗡呜呜的声响,海面一片喧嚣;海边布满遮阳伞,游人如织,海滩一片吵闹——照我看,海没有以前的蓝,连沙没有以前的白。
过去,渔民为了近海捕鱼发生矛盾与争吵是家常便饭,这个不和谐的场景如今倒是没有了——近海的鱼类越来越少,谁也不知道它们是迁徙到了别的地方,还是跟着这片海域的静谧一起消失了。雅克·贝汉说,“我们经常能听到,这一年又有多少物种消失了。我不禁想反问人们,这就是它们的意义吗,仅是一些数字?在我小的时候地中海有很多沙丁鱼,但是经过工业捕捞后,它们少了很多;西班牙和法国等国家还因为捕捞鳕鱼的问题发生过争端,但是后来争端没有了,为什么,因为鳕鱼没有了。”
没有了,没有了,一切都没有了。我心里想。
鲨鱼的宿命并不比鳕鱼好到哪里去,看过《海洋》的人,都会对鲨鱼被割掉背鳍和尾巴,然后被活生生地丢回大海的片段感到难过。唱诗班沉重低吟的音乐背景下,鲨鱼习惯性地试图摆动业已不见的尾巴,痛苦而绝望地坠入海底,等待死亡。我真希望你没有看到这一幕。“它们花了几百万年进化到今天,却在几十年内消失了,因为人类”——环保主义者说人类是“地球之癌”,我也曾是个愤世嫉俗的女青年,如今看着你,无论如何也下不了狠心,说你这样圆头圆脑的小伙子是“地球之癌”。我只能希望你长大后,能成为一个有反省能力的人,能过一种更有意思的生活,懂得人的局限,懂得自然之美,并且和自然万物和平共处。
我带着你,走在海边,脑子里又想起了自己童年时的那片海,想起了海边的那几块礁石。小时候,我们还常常爬到礁石上玩,可现在礁石不见了,有人说它们被淹没到了海水里,有人说它们被加工成了度假村里的假山,也有人说它们被冲到另一个海滩去了……
没有了。儿子,世界上没有什么比这三个字更让人空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