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乡下拜年。几乎每家堂屋里都挂着一张中国地图。
这些地图,有些新贴上去不久,有些看起来有好几年了。
但是和烟熏火燎几十年的土坯墙相比,依旧有些突兀。几乎是昏暗的土坯墙上唯一鲜亮的事物。
“究竟是怎么回事?”终于,在外婆家,我忍不住问起呆立在地图边的三舅。三舅没说什么,用手指了指,让我自己看。
地图上,沿着平峰镇的山村土路,一些用铅笔画的歪歪扭扭的曲线,慢慢延伸到了四面八方:山西、浙江、上海、新疆、广东……最后,又圈住了一些更小的地名。
看着看着,我忽然明白了,这些地图上连着的地名,都是我的表兄妹们,外出谋生和打工的地方——在山西沁水挖煤的是大表兄,远嫁新疆的是二表妹,云南昭通圈着的是三表弟媳妇的老家,如今,他们两人又双双在浙江西塘打工……
我的心里猛地一酸。有一个圈圈,居然圈着我谋生的浙江象山。我的这些穷亲戚们,大字不识几个,老家粗糙的方言,也不适合他们表达什么细腻的感情。他们只是把对每一个亲人的牵挂,用一根瓜蔓一样的铅笔线,牢牢地系在地图上。
我的不识字的三舅,年迈的三舅,我的胸怀祖国的三舅,像一个将军指挥着自己的士兵南征北战、东奔西走——不,他其实更像一只衰老的蜘蛛。抚摸着自己用蛛网围成的疆域。
我的眼泪终于掉了下来。在广东某地,有几个涂得最黑最重的黑圈——这是他最小的女儿,辗转打工的地方——因为讨不到工钱,她已有三年多没有回家……
宁夏西吉,这个拥有47万人口的贫困大县,每年外出打工的约有12万人。当地的新民谣这样说:家家屋里老两口,门前栓个大黑狗。十户人家九户空,墙上一张大地图。
那张中国地图,就算没挂在墙上,也挂在几乎每一个老人的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