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子打来电话,没聊上几句我就急着问他:“坎蒂德怎么样了?他走了吗?”
儿子笑起来:“妈,你怎么这么惦记他呀?我都嫉妒了。”
儿子在英国剑桥csr公司工作。刚上班的时候他就告诉我说,与他对坐的是一个葡萄牙人,名叫坎蒂德。坎蒂德的工号是12号,年纪不大,尚未娶妻,却是这个公司地道的元老级人物了。公司排前20个工号的只剩了三个人,只有坎蒂德没有当官,不是因为他缺乏能力,而是因为他不感兴趣。“他可牛了!他是全公司员工在技术方面请教的中心,据说他的钱多到可以在伦敦买上几栋楼呢。”儿子说。就是这个很牛的坎蒂德整天穿得叫花子似的,上下班骑一辆破自行车。“他是刻意藏富吧?”我问。儿子说:“我看不像。他的兴趣不在吃穿用度上。”
当官没兴趣,吃穿用度也不讲究,那这个坎蒂德“情感的出口”究竟在哪里呢?
儿子说,坎蒂德是个“超慈悲”、“超热爱大自然”的人。他去了一趟养鸡场,看到速成鸡被囚禁在不能转身的笼子里,参观者被告知不可大声讲话,否则这些心脏特别脆弱的鸡就会被当场吓死。回来后,坎蒂德就开始吃素了。他说,他好可怜那些鸡;他还说,有时候会莫名思念那些鸡,很想去探视它们,却又没有勇气。
三个月前,坎蒂德利用休假回到葡萄牙,投了一笔巨资。儿子让我猜猜他买了什么。我说:“别墅?土地?度假村……”儿子说:“都不是。他买了一座森林。”
休假结束回到公司,坎蒂德每天惦念他的森林。他把森林的照片一张张翻给同事们看,像炫耀自己年轻貌美的未婚妻。他告诉我儿子说他准备辞职,回家去照顾他的森林。他在英国置办了高档的摄像机、照相机、放大镜、显微镜,说是回去后要好好观察研究森林里的各种植物与昆虫。
2008年,剑桥大学在剑河畔为中国诗人徐志摩立了一块大理石诗碑,碑上刻着徐志摩《再别康桥》一诗中的四句话:“轻轻的我走了/正如我轻轻的来/我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碑上只刻了中文,并无英文译文。坎蒂德央我儿子为他翻译。儿子不但为他翻译了那四句诗,还告诉他说自己的父亲也是个诗人,并且也姓徐。坎蒂德听了非常高兴。他说,他愿意随时恭候中国诗人的儿子游览葡萄牙,游览他美丽的森林。
坎蒂德是在2011年12月2日那天离开剑桥的。临走前,公司的同事们按惯例为他“凑份子”送行。一笔可观的英镑打到一张卡上,送到了他的手中。他一拿到那张卡,立刻让我儿子和他一起在网上查找非洲一个救助饥饿儿童的网站,查到后将钱悉数捐了出去。坎蒂德举着那张分文不剩的空卡,开心地对我儿子说:“这个,我要收藏的。”
我多么愿意让儿子一辈子都与这样的人做同事啊!工作出色、内心澄澈、酷爱自然、悲天悯人,不为外物所役、不为虚名所累、有本事赚钱,更有本事把钱花在给生命带来无边欢悦的地方。
“不要丢了坎蒂德。不管多远,都与他保持联系吧。”我这样嘱咐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