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黄昏,我去普林斯顿大学的附属医院,它在普林斯顿老镇的西头,很新的一幢大楼。门口的一条防腐木长椅上,坐着一个戴黑礼帽的老太太,旁边放着一个轮椅,一个身穿白衣、脖子上吊着听诊器的男医生,正躬身向老太太说着什么。起初以为是真人,走近一看,原来是雕塑,心想医院门前有这样别致的雕塑,真不多见。
走进医院,走廊蜿蜒,通向各个诊室和病房。让我叹为观止的是,两边的墙壁上,竟然挂满了一个个画框,镜框里面装裱着琳琅满目的绘画作品,而且全部是真品。在有些医院里,倒是常见一些印刷品的宣传画,也有挂几幅美术作品的,甚至是凡·高的名画《向日葵》,但都是复制品,纯粹作为装饰点缀用的,而这里却像是一个美术展览的画廊。也许是少见多怪,我还真没有见过一家医院的走廊里,满满当当地陈列着如此丰富的画作。
我凑近观看,每幅画作下面或旁边,都有一方小纸卡,写着作者的名字,都是一些陌生的名字。这些画作和那些美术馆里见到的名画相比,显得稚嫩,甚至差距天壤。但再仔细看,纸卡上还有一行小字,是对作者简单的介绍,才忽然醒悟,原来这些画全都是残障人的作品。小字介绍了他们的病情,或小儿麻痹,或先天脑残,有的已经治愈,有的尚在治疗中,有的则是无法根治。无论哪一个人,他们在绘画方面所呈现的天赋,都与常人无异;而且,他们对于生活的热爱,对于世界的关注,对于未来的向往,更是和我们常人一样,所有的感情,或细腻,或奔放,或抽象,或形象,墨渍水晕,色彩淋漓,渲染在我的面前,使我仿佛能够触摸到他们怦怦跳动的心。
我不由得一阵愧疚,为刚才以为和那些名画有天壤之别的感觉。眼前的这些画作所表现的心情与情感,岂是那些名画所能比的?它们让我看到了这个世界上存在的另一种艺术,这种艺术别具特色,并不因为作者残障而逊色,相反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那些色彩、线条、画面和意境,因此具有一种与生俱来的魅力和震撼力。
普林斯顿大学附属医院,为这些残障者的画作专门提供展览,和他们的心思是相同的。如果说那些画作体现的是自身的意志和才华,那么,医院体现的则是爱心和责任。关于医院,这一点对残障者,是和对患者救死扶伤同等重要的承当和意义。特别是我知道这里陈列的所有画作,一部分是作者的捐赠,其余的都是医院出资购买的。实在没有想到医院居然还有这样的功能,对于医院这样富有艺术眼光和气质的善举,我心里充满敬意,联想到门外的那别出心裁的雕塑,便觉得一点儿也不意外了。
于是,我更加仔细地观看起每一幅画作:那些油画、水彩、水粉、剪贴、雕塑,特别是一幅大提琴手和海上风景的水彩画,还有用各种材料组装起的一只如我们的凤凰一样的神鸟浮雕,一幅用各种树叶拼贴成一个可爱小姑娘的艳丽拼贴画,实在比我们常人还要手巧、有才华。真的,我们并不比他们强到哪儿去,甚至不如他们。
走出医院,满天繁星怒放在头顶瓦蓝的天空。初秋的普林斯顿,因有这样的医院,有这样的画作,让我有种说不出的感动。并不是每天夜晚的天空都会出星星,这样不期而遇的情景,是我的缘分,也是我的福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