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尔兰女作家梅弗·宾奇,其作品畅销于英国和美国。她在《纽约时报》发表一篇散文,谈爱尔兰人与文学的关系,妙语如珠。
她说,爱尔兰人并不怎么去思考写作的问题,因为写作是他们一个习惯的自然延伸,这个习惯就是侃。她说,现在的孩子们都被教导“有话才说”或“多听少说”。而对爱尔兰孩子来说,没有什么比这更讨厌的了。在爱尔兰,大侃特侃是最不了起的事儿,无论侃什么。
她说,在爱尔兰,健谈的老人会因为他们无所不谈而广受尊敬。而在世界很多地方,人们会觉得这种人沉闷﹑爱炫耀或夸夸其谈。她说,记得以前在伦敦有位邻居逝世了,人们都钦佩其生活方式,高度赞扬他“事不关己不过问”。而在爱尔兰,不过问等同犯罪。他们会困惑地问:他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吗﹖
她说,英国作家戈登·斯奈尔(她的丈夫)首次跟她去爱尔兰时,他像求婚者一样不安,老问她,大家怎样看他。她说,大家当然都喜欢你啦,但他们说,他们猜你可能坐过几年牢,不过,这不打紧,他们还是顶喜欢你的。斯奈尔不解:“为什么他们觉得我蹲过监狱﹖”她说,因为你没有喋喋不休把自己的生活抖出来给大家听。她继而解释说,如果你不侃你的过去,大家就会以为你的过去不光彩,或很悲惨。
在爱尔兰,如果你等巴士的时候不跟身旁的人聊上一阵,那是失礼和粗鲁的。而在伦敦,如果你这样做,则会被视为疯子。如果你在伦敦某个巴士站跟人搭话,他们会以为你要跟他们回家和跟他们一起生活,他们开始惊恐起来,赶忙躲开。在爱尔兰,如果你在戏院排队买票,你就得跟身边的无论什么人扯几句。而在英国,你必须直视前方,好象你孤单单置身于一百亩的荒野中央。
在爱尔兰,当你打由接线生协助的电话,如果你不先谈谈天气或今天生意好不好,那是极端不礼貌的。在餐厅,你也得打探侍者的生活;当然,侍者也会打探你的生活。
在印刷术发明前,爱尔兰有一种人,专门挨家挨户讲故事。有时候他们会讲历史故事,有时候只是闲话邻区的人事。他们的工作就是用讲话来娱乐人们,而人们会为他们提供食宿。大家都爱他们,并以能够招待他们为荣。绝不会有人说,天啊,那些侃大山的人又来了。快点躲起来,假装屋里没人,免得他们待着不走。
爱尔兰人爱写长信,彷佛信中那些琐事,都生死攸关似的,鸡毛蒜皮都不容遗漏。梅弗·宾奇在这样的环境下成长,便形成一种信念,认为应该滔滔不绝讲故事,而不应该像石头一样坐着听。六十年代某个夏天,她去以色列工作,她父母担心得要命。于是她给父母写长信,什么都告诉他们,除了没讲那里的年轻士兵们都很帅。告诉他们什么呢﹖剥橙﹑拔鸡毛﹑跳舞﹑在红海死海地中海游泳等等。他们高兴极了,还用打字机把信打一遍,寄给一份报纸,报纸买了这篇“文章”,还问“还有没有”。这样,她便开始写作了。
她说,像她这样的爱尔兰作家,习惯于思考一点儿,继而谈得多些,然后写下来。那些教人如何在晚宴上安排四个讲者和四个听者的礼仪书,在爱尔兰是绝对没有市场的。《爱尔兰时报》一位广受爱戴的新闻主管中风后,被告知他会失去说话能力,但他可以通过按“是”或“不”的按钮,来与人沟通。他说:“果你只能说是或不,谈话还有什么意思呢﹖”活着就更没意思了,所以他几乎立即就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