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南园54号住过不少前辈,1952年北大刚从沙滩迁入时,冯友兰先生原住54号,北大党委书记江隆基住57号,后与冯友兰对换。后来的北大校长陆平也在这里住过。
这幢小楼最早的住户是燕京大学教授洪业先生。
1922年,洪业应燕京大学之聘担任助理教授,在美国协助燕大副校长路思义筹得巨款,以兴建新的校舍,这也许应当算是他与燕大结缘的开始。
而燕南园的建设,据说也是由他发起的。
洪业先后在燕京大学任历史系教授、历史系主任兼图书馆馆长,在制定现代化的科学图书馆管理制度以及工具书编纂、索引研究等方面造诣颇深。
着名历史地理学家侯仁之当年曾是燕京大学历史系的学生。多年以后,他在回忆恩师洪业的时候,仍充满感激之情。他说:我来到燕京以后,在历史系学考古,跟着洪业,? 我二年级听了他一年课,主要是学习“初级史学方法”? 内容之一,是学科论文写作的训练? 上了半个多学期,该讲的内容似乎都讲完了,下边该干什么呢?下一堂课,他来了,一进门就给我们做了个鬼脸,对我们笑:他把那个书包往桌子上一放,开始在黑板上写,一个题目就是一黑板,如历史上最爱藏书的是谁?中国第一个造墨的是谁?每个学生负责一个题目,为那些历史人物写传-他要求我们自己到图书馆去查阅资料,整理卡片,分析研究,最后写成论文,作为这个学期的学习成绩? 布置完了,他问大家:有问题没问题?没人提问题,他说:好,下课,自己到图书馆去查—下次来了就问:你怎么去查的?什么时候开始查的?走冤枉路了没有?让我们汇报。他要求每一篇文章必须要用前人没有用过的新材料。只有这样,你的文章才能有价值-他盘问得很严格。厉害呀!
侯仁之在《怀念我师洪业教授》一文中满怀感激之情地写道:
我清楚地记得,1938年春天的一个早上,煨莲(洪业号煨莲)师忽然打电话要我到燕南园54号他的家中去看他。按习惯我去看煨莲师总是在傍晚或晚间,现在竟然约我在早上去,必有急事。这次煨莲师也不是在客厅里,而是在他极少让人进入的他的书房中等我。我进门后刚一落座,他就突如其来地大声对我说:“择校不如投师,投师要投名师。”
我当时听了有些茫然,正待发问,他接着对我说,“你应该到外国去专攻历史地理学,论西方大学,哈佛很有名,但是那里没有地理系? 英国的利物浦大学,虽然论名气不如哈佛,但是那里有一位地理学的名师,可以把你带进历史地理学的领域里去、”这决定了我一生深入进行学术研究的道路。
1941年12月,日本偷袭珍珠港,太平洋战争爆发,日军当即占领了美国在华的机构,其中也包括燕京大学。一大批燕大师生相继被日寇逮捕入狱,洪业与侯仁之也在其中,木木读者在线阅读。
说来洪业被捕实有些出乎意料。一年前美国俄亥俄韦斯良大学授洪业文学博士,他应邀赴美。当时日美关系已日趋紧张,许多人劝他暂留美国,但他坚持回国与全校师生共度危难,毅然在1941年初重返燕园。燕京大学被封以后,他也在日寇搜捕的名单里。那天,日本宪兵已经闯到燕南园54号,正要把他带走的时候,夫人很镇定地提出一个要求,说饭已做好,希望能让他吃了饭再走。日本宪兵居然答应了。最离奇的是,在吃饭的这段时间里,宪兵却改变了主意,自行撤离了!有人认为是洪先生名气大,曾有许多日本籍的学生,因此日本宪兵也许是碍于情面,放他一马。这话可能有些道理,但不久后他还是被捕了,而且与大家关在一起,“待遇”完全—样。
在狱中,洪业坚守气节,威胁利诱全无所动,直到第二年6月才被释放。由于燕南园全部被日寇占领,洪业一家只得迁至城内居住。
据侯仁之回忆,那几年,洪业作为老师,依然对自己的学生十分关心,经常在思想上予以及时的提醒和教诲。侯仁之记得,一次,洪业老师托—个可靠的人给候仁之带来口信,说了两件事。第一件,是北平伪政权的一个汉奸要给燕大出狱的这些人赠送一些度饥荒的粮食以示“慰问”,洪业不仪自己坚决不要,还代表侯仁之予以拒绝,同时嘱咐侯仁之无论在什么情况下都不能接受敌伪所送的任何东西。另—件事,是敌伪打算在中山公园里面办一个什么“研究所”,以罗致人才为名企图拉人“下水”,他提醒侯仁之万勿上当。果然,没多久从北平来了一个人,是原先燕大的职员,也被日寇逮捕过,此时竟甘当走狗,来游说侯仁之去那个“研究所”任职。多亏洪业提醒,侯仁之早有警惕,当即断然拒绝了。
侯仁之后来了解到,洪业虽然未经判刑便获释放,但出狱后仍受到日寇的监视,且不断有人威逼利诱。但洪业节衣缩食,靠卖画售书维持生计,坚决不为敌人做任何事情。
还有一件事情,多年后侯仁之仍念念不忘。那次,他听说有两个燕京大学的学生被捕,而他们对燕大学生去解放区的事情都了解得很清楚。如果他们是由于这件事情被捕,说明日本人已经掌握了情况,那侯仁之也必将再次入狱,如此一来后果将极为严重,只怕难逃一死。
侯仁之左思右想,觉得无论如何也不能再在天津待下去了,为了避免再次落入敌人手中,只有尽快离开沦陷区。他打算乘火车南下,临行之前,告诉了自己的妻子张玮瑛。张玮瑛原先也是洪业的学生。在这关键时刻,她表现得异常镇定,说:“这样的大事,应当告诉洪业老师,听听他的意见。”
张玮瑛真是了不起!那天清晨,她独自赶早班火车前往北平,直至傍晚才返回。她对侯仁之说:“你不要走了,老师有话。”
后来,侯仁之这样写道:??? 她一口气传达了煨莲师的两点意见:第一,我不能走。万一事情牵连到我,却又抓不到我,必然要抓我的铺保,也就是在城里开设“光明诊疗所”,的原燕大校医吴继文大夫以及其他与燕大有关的人。第二,我不走,如果再次被捕,甚至被判处死刑,煨莲师说燕大人也会知道“侯仁之是为什么而死的””煨莲师这句话的分量是很重的,而玮瑛说她完全同意:我也就立即下定决心:不走了,准备接受更严峻的考验。
不久传来消息说那两位被捕的学生遭受了极为严酷的刑讯,但都坚贞不屈,日寇没有从他们口中得到任何东西,最后不得不将他们释放。日后重逢之时,侯仁之亲眼看到刘子健因严刑拷打而留下的斑斑伤痕,既感动又感慨。他说:“我所经受的最严峻的一次考验,也正有赖于煨莲师的教导,才得自告无憾于今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