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念小学的时候,正值越战。记得那时节,在报上读到一张照片,标题是“麦克纳马拉黯然下台”,那画面上,因战事不利而“下野”的美国国防部长麦克纳马拉,拎着一个皮箱,在茫茫夜色中登上飞机,走了……似乎形影相吊,似乎穷途末路,“下场”十分凄凉。
麦克纳马拉“下野”之后,究竟去了哪里呢?长大了才知道,那一天“下台干部”麦克纳马拉,拎着那个皮箱,既是下野,又是上任,去做他的世界银行行长了……
据说这在彼岸,是十分稀松之事。麦克纳马拉做国防部长之前,本来就是个金融专家,肚子里颇有一点货色。当了几年五角大楼的官,也没有丢掉专业,现在部长不做了,离开那个惊涛骇浪的官场和硝烟弥漫的战场,去打理一个锱铢必较的商业银行,又回到了他的老专业、老行当。只是“换”了一个“肩”,所以“下场”似乎并不那么“凄凉”。
这“凄凉”之感,是咱们的人的感受。且不说我们的老一辈,当中不少人,因为穷,读不起书,穷则思变,以革命做了专业,所以似乎只有一个“肩”,无从再换,只好一辈子从政。这一点历史的合理性或曰局限性,我们当然不能苛求。问题在于现在,我们的大多数官员,原来都是有专业的,其中不少人,学历还很高,从政之前,已是各自领域的专家,可惜的是,当了官员之后,几年十几年圈儿画下来,却把原来的专业画忘了,变成了只能走官途的“职业政治家”。这就是说,他们原来是有“两个肩膀”的,一个叫做知识化,一个叫做革命化,可是宦途官场一圈下来,却只剩了“一个肩膀”。因为“无肩可换”,所以没有办法,只好一条官场走到底,怎么也不肯“下来”,怎么也不肯拎麦克纳马拉的那个皮箱走人。舆论之间,常常批评我们的官员“恋栈”,其实也要体谅他们,做了几十年的官,专业的ABC全忘了,一点“武功”也废尽了,除了当官,只会当官,他如果不做“国防部长”,连“世界银行”的一把算盘都不会打,你叫他不“恋栈”,叫他“退出机制”,叫他“下来”,他怎么办?他只能深感“凄凉”,只能硬着头皮把官做下去。所以要给予一点理解,然而这种“理解”,又是几分苦涩,值得幡然悔悟的。
当然也有“下野”之后,虽则肚皮里满腹经纶,但却去不了“世界银行”的。比如亨利·基辛格,国务卿不当了,下野,要回到他当初走出来的哈佛法学院当教授、博导。然而哈佛却说:你学问是有的,专业也是好的,但当久了政治家,天天想着明日演讲说什么“发聩振聋”的话,后天又与什么名流达人“共进晚餐”,公众人物做惯了,你哪里静得下心来给我讲大课、带博士?所以还是另请高就,俺们不要您……
这当然是另一条规则了——叫做“换肩”,也有规矩。但这规则,当然不仅仅体现在一个“国务卿转教”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