旺达·佩特罗斯基,无论是上学还是回家都独来独往。她经常穿一条褪了色的、晾得走了形的蓝裙子,尽管很干净,但一看就知道从来没有好好熨烫过。她虽然没有朋友,却有很多女孩跟她说话。她们会站在奥利弗大街拐角处的枫树下等她,或者当她在学校操场上看别的女孩玩“跳房子”的时候将她团团围住。
佩琪总会用一种特别谦和的语调跟旺达讲话:“旺达,跟我们说说,你曾经说过你的衣柜里挂着多少条裙子来着?”
“一百条。”旺达回答说。
“一百条!”周围的女孩都尖叫着表示怀疑,就连在一旁玩“跳房子”的女孩们也停下来听她们说话了。
“嗯,一百条,全部都挂起来。”旺达说道。然后她就闭上薄薄的嘴唇陷入了沉默。
“都是什么样的?我敢打赌,肯定都是丝绸的吧。”佩琪说。
“嗯,全都是丝绸的,各式各样的。”
“还有天鹅绒的吧。”
“对,还有天鹅绒的。有一百条,”旺达慢吞吞地说,“全部都挂在我的衣柜里。”
然后她们会放她走。在她还没有走远的时候,女孩们便忍不住爆发出刺耳的笑声,直到笑出眼泪为止!
一百条裙子!显而易见,旺达唯一的一条裙子就是她天天都穿着的那条蓝裙子啊,她为什么要说自己有一百条呢?根本就是在编故事嘛!
通常,这个游戏的创始人佩琪和她亲密无间的朋友玛蒂埃总会最后离开。然后只剩下旺达自己继续在街上走着,她两眼呆滞,嘴唇紧闭,左肩膀不时以她特有的滑稽方式抖动一下……就这样,她独自走完余下的这段通往学校的路。
第二天,下起了小雨。玛蒂埃和佩琪一起打着伞匆匆赶到学校。
“你觉得梅森老师今天会宣布获奖者吗?”佩琪问。
“哦,但愿如此,希望她在我们走进教室的那一刻就宣布!”
就在走进教室的那一瞬间,眼前的情景不禁让她俩惊呆了,她俩倒吸了一口气:教室里到处都挂满了图画,在每个窗台上,在黑板上方的空白墙壁上,甚至把墙上的评比表都覆盖住了。每幅画都有着令人炫目的颜色和极度华美的设计,而且全部都画在大幅的包装纸上。
足有一百幅那么多,全都整齐地一排排地贴在墙上。
这些肯定都是参赛作品!是的,没错儿!
同学们到齐之后,梅森老师开始宣布获奖者。
梅森老师说:“尽管我们这么多人里只有一两个人参赛,但是有一个人,我们13班真的应该为她骄傲——实际上,这个女孩自己就画了一百幅设计图——每一幅作品都与众不同,而且全都美丽至极!根据评委们评议的结果,单拿出她这些画中的任何一幅都是可以赢得大奖的。所以,我高兴地宣布:旺达·佩特罗斯基就是这次大赛女子组的获胜者!遗憾的是,旺达这些天一直没来上学,所以不能上台来接受属于她的掌声。”
全班爆发出热烈的掌声,玛蒂埃和佩琪是最先挤到黑板前去看画的两个人。
“看啊,佩琪,”玛蒂埃小声说道,“这就是那条她跟我们提到过的蓝裙子,多漂亮啊!”
“是啊,”佩琪答道,“这是那条绿色的。老天,我还自以为我画得不错呢!”
当大家正在教室里参观的时候,年级组长给梅森老师捎来了一张字条。梅森老师看了好几遍,又琢磨了一阵子。然后,她拍了拍手说道:“大家注意了,每个人都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去。”
一阵纷乱的脚步声过后,大家全都坐好了,教室里安静下来。这时梅森老师说道:“我这里有一封旺达的爸爸写来的信,我想给大家读一读。”
梅森老师站在那里沉默了一会儿,教室里的静谧逐渐变得有些凝重。信是这样写的:
敬爱的老师:
旺达以后不会再到你们学校上学去了,她的哥哥杰克也不再去了。现在,我们要搬到一个大城市去。在那,再不会有人怪叫“嗨,波兰佬”,在那,再不会有人问“怎么会有这么好笑的名字啊”。在大城市里,有趣的名字多的是。
您诚挚的詹·佩特罗斯基
信读完了,班里一片沉寂。梅森老师的声音变得相当低沉。
“我相信,我们13班的同学是不会因为旺达恰好有一个又长又少见的名字就故意伤害她的自尊心的。我宁愿相信,一切说错了的话都是有口无心的。我知道,此刻大家和我都有着相同的感受。发生了这样的事情,实在是太遗憾了。遗憾与悲哀,兼而有之。我希望大家好好想一想。”
第一堂课是自习。玛蒂埃本想做些预习,但她的精神根本无法集中,嗓子眼儿像堵着一团东西,极不舒服。没错,她从来没有因为佩琪问旺达衣柜里有多少条裙子而幸灾乐祸,但她对此却一直保持缄默。她只是默默地站在一边,可这性质已经和佩琪的所作所为一样恶劣了,甚至比那更糟,因为她是个懦夫!至少佩琪还没有意识到她们的做法意味着什么,但是她,玛蒂埃,虽然已经认定她们是在做错事,却无动于衷。她也曾经假想过自己就是那个被捉弄的对象时的情景,她完全可以体会到旺达的感受。但她只是站在一旁保持缄默,令旺达看起来如此不幸,从这一点来看,她与佩琪的所作所为没有什么不同。作为一个“帮凶”,她让一个人如此不快乐,以致那女孩只能远走他乡。
天哪!难道她就真的束手无策了吗?哪怕只是告诉旺达她并不想伤害她也好啊。不管佩琪是否感到内疚,她——玛蒂埃,肯定是要做点什么了。她必须得找到旺达,去告诉旺达她赢得了服装设计比赛的大奖,告诉她大家觉得她是多么聪明,告诉她那一百条裙子简直美丽至极!
下午放学以后,佩琪假装漫不经心地说了一句:“哎,咱们一起去看看那孩子是不是已经走了。”
原来佩琪也早已打定主意了,一个跟玛蒂埃所想的一模一样的主意!玛蒂埃兴奋得脸都红了,她心想:佩琪还是不错的,就像她一直认为的那样。佩琪真是不错,她真好!
玛蒂埃和佩琪飞快地跑出了学校,两个女孩沿着通往波金斯山的大街走去。
“我想佩特罗斯基一家就住在这儿。”玛蒂埃指着一间小白房子说道。那房子的一边有好多鸡笼子。小径旁边到处是一小束一小束立着的枯草,看上去像是干瘦又湿漉漉的小猫。房子和它窄小的院落虽然简陋却很整洁,这让玛蒂埃想起了旺达的旧裙子——她的那件已经褪了色的蓝色布裙子。
“旺达!”佩琪喊道。她们仔细地听着,但只有沉寂。毫无疑问,佩特罗斯基一家已经搬走了。
她们小心翼翼地转动前门的把手。门很容易就被打开了,那是很薄的一层木板,虽然看似一扇门,但在冬季的这种大风天里,根本就形同虚设。门后面的这间四四方方的小屋早已人去屋空,几乎什么东西都没有留下,屋角处只有一个衣柜的门大敞着,里面也是空空如也。玛蒂埃很想知道,佩特罗斯基一家搬走之前,这衣柜里面都放了些什么。她想起旺达说的话:“当然,一百条裙子……全都挂在我家的衣柜里呢!”
唉,不管怎样,那些真实的抑或想象中的裙子全都不在了。
周六的整个下午,玛蒂埃都和佩琪待在一起,她们在给旺达写信。
这是一封饱含友情的信,她们在信里告诉旺达绘画比赛的情景以及她赢得了大奖的消息。她们告诉她,她的那些画有多漂亮。她们还问旺达是否喜欢现在住的地方,是否喜欢她的新老师。她们本想说些道歉的话,但一想到这只是一封友情书信,就像那种她们写给其他好朋友的信一样,所以就没有提及。在信末写祝福的话时,她们签上了班上好多人的名字。
她们把信寄往波金斯山,在信封上写着“请转交”的字样。她们只能寄希望于邮局。当把信投进信筒的那一瞬间,她们都感觉到了快乐,同时也轻松了很多。
快到圣诞节了,白雪覆盖了大地,教室也被圣诞铃和一棵小圣诞树装点起来。孩子们举行了圣诞晚会,晚会结束后,老师说她有个意外的礼物要送给大家,那是一封当天早上收到的信。
“猜猜这是谁写来的信?”她说,“你们还记得旺达·佩特罗斯基吗?那个赢得绘画比赛的天才小画家。对,就是她写来的,我很高兴知道了她的住址,因为现在我可以把奖章寄给她了。希望她能在圣诞节期间收到。我想把这封信读给大家听一听。”
全班同学立刻表现出了浓厚的兴趣。
亲爱的梅森老师:
您和13班的同学们都好吗?请告诉女孩子们,她们可以保留我的那些图画,因为我又有了一百条新裙子,全都挂在我家新房子中的衣柜里。我想把那张画着绿色带红色花边的裙子的画送给佩琪,那张画着蓝裙子的画就送给她的朋友玛蒂埃,给她们做圣诞礼物吧。我想念我们的学校,这里的新老师根本不能跟您比。祝您和全班同学圣诞快乐!
您真诚的旺达·佩特罗斯基
在回家的路上,玛蒂埃和佩琪小心翼翼地捧着她俩得到的图画。
“这些颜色多像旺达那些裙子的颜色啊!”玛蒂埃说。
“是啊,”佩琪说着,把她的那张画展开来在街灯底下看着。“噢,对啊!这说明她真的喜欢我们啊!这说明她收到我们的信了,她是在用这种方式告诉我们她一切都好呢!还有,还有……”她得出了结论。
佩琪感觉很开心,也很宽慰。圣诞节到了,一切都那么美好。
回到家,玛蒂埃把旺达的那张画钉在了卧室的粉花墙纸上,用它遮住了一处破损的地方,简陋的小屋竟立刻因为那些亮丽的颜色而变得生动起来。玛蒂埃坐在床沿上,默默地看着那张画。
泪水模糊了她的视线,她就那么长久地注视着那张画。突然,她飞快地揉了揉眼睛,专注地研究了起来。画上的那些颜色是那么活灵活现,以至于她几乎忽略了那画上人物的头部和脸部——看上去多像她啊!像玛蒂埃!绝对像!同样的金色短发,蓝眼睛,宽厚的嘴唇。天啊,真的就是她啊!旺达的这张画就是画给她的,旺达画的就是她啊!她兴奋不已地跑到佩琪家。
“佩琪!”她喊道,“让我看看你的画!”
“怎么了?”佩琪边问边和她一起飞快地跑上楼去。旺达的画就放在佩琪的床上,玛蒂埃小心翼翼地把它举了起来。
“看!她画的是你,这是你!”她叫着,画上画的分明就是长着褐色头发的佩琪。
“我说什么来着,”佩琪说,“她一定是真的喜欢我们!”
“对,肯定是的!”玛蒂埃很赞同,她的眼中此时又噙满了泪水,就像每一次她想起旺达那样,想起她说完“……当然,一百条裙子,全都挂在那里……”后就走开,独自站在校园靠墙的太阳地里,呆望着那群正笑作一团的女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