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位聪明人曾经说:结婚就像是围城,城外的人拼命想攻进去,城里的人拼命想冲出来。语出钱钟书《围城》,据闻为法国谚语。
听过这句话的人一定不少,但真正能了解其中滋味的人一定不多。
我曾经住在城里,现在又到了城外。
“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住在城里时,只觉得有时欢乐,有时痛苦,有时爱得天昏地暗,有时恨不得拼个你死我活,其实究竟是什么滋味,我自己也不太清楚。现在又到了城外,偶尔坐在高树上,看看城里的风光,倒真是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
是什么滋味?或许也不过是一种不是滋味的滋味。
看到倪匡夫妇,我心里总觉得有点甜甜的,又有点酸酸的。是羡慕,又不能不承认有点忌妒。
我只能承认有些人的福气比较好,倪匡无疑是这种人。
我相信无论任何人都绝对想不出任何一句话来形容他们夫妇间那种本来就不是任何言语所能形容得出的感情。
假如这世界上还有一个人能形容得出,我相信那个人一定就是我。
倪大嫂姓李名果珍,1959年与倪匡结婚。他们住在海威大厦,我们曾经替她起过一个很够“威”的名字——“寸步不离”李海威。
在武侠小说里,如果有个人真的能和人寸步不离,不管你走到哪里,只要一回头,就能够看到她;不管你怎么走,只要一回头,她还是在你身后,你肯定会说:“谁有她这么威风?”
我们替她起这个名字,只因为他们夫妇实在是“秤不离砣”,因为我们总能看见倪大嫂跟在倪匡身旁,不管倪匡说什么,倪大嫂都脉脉地看着他,眼睛里总是充满了关怀和爱慕。
后来我们才知道,真正离不开的,是倪匡。只要一离开倪大嫂,聪明绝顶的倪匡立刻会变得茫茫然若有所失,甚至有点儿失魂落魄。
写小说,写杂文,写剧本,倪匡一个人就可以比得上古龙三万个;可是走到路上,如果没有倪大嫂,他就傻了!他居然会不认得路,居然会不辨东南西北,甚至不辨前后左右。
爱迪生往往会忘记吃过饭没有,爱因斯坦常常会用同一块肥皂洗屁股和刮胡子,天才总会有些地方让人觉得笨笨的。
倪匡这种表现是不是也有点笨笨的?
我认为不是。这只不过是一种依赖,一种互相的依赖,一种深入骨髓、休戚相关、三亿七千九百八十六万棒子都打不散的情感,一种总是会让坐在城外高树上的人流泪的情感。高树是什么树?通常都是棵枯树,也许根还没有死,可是枝叶都已凋零。坐在树上的人,随时都可能掉下来,掉到无底的深渊中去。
有些人随便怎么掉,最多也只不过掉进阴沟里去,有些人却一掉就会掉进无底的深渊里。
因为他们没有根,没有可以依赖的。
住在城里的人,远远地看见一个人高高地坐在城外的高树上,一定会觉得这个人既凉快又愉快。
可是等到他们自己坐到这棵树上去的时候,也许他们就宁可躺在阴沟里了。
我说这些废话,并不一定是要劝各位都搬到城里去住。“男大当婚,女大当嫁”“树高千丈,落叶归根”“人生总得要有个归宿”等等,这些话,我也并不一定十分赞成。
可是每当我看到黄昏日落,林荫树下,一对白发苍苍的老夫妻,手挽着手,互相依偎着,遥指着天边一只孤鸿轻轻低语时,我就忍不住希望自己能有这样一种权力——让天下有情人都成眷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