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张蜜师

来源：《意林》

　　十二夜：

　　和你说再见是在一个万里晴空的日子，你面对碧波如洗的湖水，负手而立。扬州城绿柳垂条，有秀坊的姑娘在草坪上转圈，跳着扇舞，有也妙手仁心的医师席地而坐，奏起《碧海潮生曲》。这样的时候，多适合用来告别。

　　我最后检查了一次包裹，给你的爱驹添上马草，心想：吃吧吃吧，反正是最后一次了。屏幕上的世界频道依旧火热，我的那条“江湖一刻，后会无期”顷刻就被淹没了，惊不起半点浪涛。

　　四年，你从初出江湖的毛头小子，长成一代侠客，我从懵懂的大学新生，变成初出社会的职场新人。你伴我度过无数个大学里无聊的漫漫长夜，而我离开这片江湖，是要去一个叫作“社会”的战场拼杀。

　　你当然不懂什么叫作“社会”。因为你只是游戏里的一个角色。电脑里的一组数据，我操纵的一个影子。你活在大唐天宝四年动荡的武林游戏里，我生活在21世纪发达的现代化都市，我们之间相隔的不仅是时间，还有空间。但用江湖中人的话来说：“相逢即是有缘。”即使从一开始我就知道总有长亭送别的这天，我还是花了所有空闲时间和你策马江湖，纵情笙歌。

　　你问我社会是个什么地方，我大概会说，是个人特别特别多的地方。你定要不屑道：“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就有刀光和剑影。”

　　是啊，两者究竟有什么不同呢？为什么那么多同道中人，愿意将生命和一腔热血都贡献给虚幻的网络游戏，反而对真实的世界兴趣缺缺，有心无力？

　　也是在最近，我才发现，虽然社会和江湖一样，都有阴谋和阳谋，都有厮杀搏命，但社会中少有快意恩仇，也难酒逢知己千杯少。

　　和你不同，我要面对的不是匪盗流寇，叛军草莽，而是无休止的加班开会应酬。每每在上下班的两点一线间遇到全城塞车，焦急地堵在路中央，在拥挤闷热的车厢听着旁人的谩骂牢骚时，我总会想起我攒下千金为你买的宝马良驹，或是你招式华丽的轻功。

　　遭遇全城雾霾，抬手不见五指时，我总会想起你在雪山之巅湛蓝的天空下仗剑独行，或是节日里长安城上空繁盛的烟火和五彩的孔明灯。

　　想着想着，我竟万分嫉妒你。因为我学不来轻功，我所在的城市也永远见不到那样澄净的天空。

　　一别经年后的现在，我的手机上收到一条游戏更新的资讯，犹豫过后，我仍旧下载了客户端，登上了许久不曾上线的账号。

　　我不太熟悉地适应着新的操作系统，重返我们一起走过的足迹，踏过烽火狼烟的辽阔沙漠，路过满目疮痍的花山药海，走过哀鸿遍野的宁静古道，最后停在已在战火中覆灭的小村庄。

　　那个曾经安静平和的村子已然消失，我与你一起仗剑江湖的那个年代，势不两立的两大阵营在强敌入侵的现在居然放下了仇恨，联手抵御外敌。

　　我苦笑：“这个江湖已经不再是从前的江湖了。”

　　而你端坐马背上，笑容依旧沉稳谦和。

　　这个我原以为熟悉无比的世界也在悄然变着，我们都在独自经历着成长和蜕变。我们都要挑战无数次打怪升级，直到变得更好。

　　我将你停在出生点那棵开得灿烂的桃树下，这是我江湖梦的起始，也该在这里终结。

　　再见，那些在游戏里弹剑而歌的岁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