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未知
来源:《意林》
历代帝王是“饭桶”的不少,真正能成为“吃货”却不多。帝王能调动的资源多,天下美食都能为其享用,但他并不一定懂吃、爱好吃、欣赏吃。比如周天子,在饮食方面摆的谱可谓大矣,据《周礼》记载,仅负责王室饮食的膳夫就有一百五十二人,再加上庖人、内饔、外饔、亨人、兽人、渔人、鳖人、猎人、食医、酒正、酒人等,每种职位都有数人至三百人不等,总计有一两千人。但周天子并没有美食家的清名,因为他要边吃边盯着江山是否旁落,吃得并不能忘我、恣意。
夏末商初,伊尹对国王商汤言说拿下天下的必要性时,就以各地丰阜的物产相诱引,告诉他只要对天下施以仁义之道,“道者,止彼在己,己成而天子成,天子成则至味具”,那么这全天下的美食都非他莫属。伊尹,是被现在的餐饮行拜为厨神的,他厨子出身,以厨艺之道治国,自有其高妙之处;但如果比较商汤和伊尹的话,我以为商汤是“吃货”而伊尹不是,汤是因为爱吃才取得天下的。
林语堂先生在《生活的艺术》中论述过厨子的重要性:“我们的生命并不在上帝的掌握中,而是在厨子的掌握中。因此,中国绅士都优待他们的厨子,因为厨子是在掌着予夺他们的生活享受之大全。”但厨子只是我们通往饮馔自由王国的工具,厨子本身并非“吃货”,他烹饪的菜肴要经过食客的检验。
鸿门宴、杯酒释军权,是历史上两个著名的政治饭局,都是借饭局之名除掉异己威胁的圈套。卧榻之旁容不得他人鼾睡,饭桌之上又岂容他人分食?朕者,特点就是吃“独食”。朕赏你吃一口,是你的福分;想觊觎朕的江山,那是绝对没有好果子吃的。
所以,争天下的事还是让“肉食者”谋之吧,对百姓来说,过好柴米油盐的寻常日子才是最真实的。弄个兔头,来个“一兔三吃”:“幡幡瓠叶,采之亨之。君子有酒,酌言尝之。有兔斯首,炮之燔之。君子有酒,酌言献之。有兔斯首,燔之炙之。君子有酒,酌言酢之。有兔斯首,燔之炮之。君子有酒,酌言酬之。”(《小雅·瓠叶》)看看,这也是十分惬意的吧?
南朝时的周颙虽然只吃蔬食,但他是以审美的标准来对待吃的,极讲究蔬食的品种和色彩搭配。他在山中常吃的是“赤米白盐,绿葵紫蓼”,最为推崇的蔬菜是“春初早韭,秋末晚菘”。这里不仅有意境美、色彩美,摆在桌上直接就是一幅画,难得的是读起来还有音节之美。
到了唐朝,诗人“吃货”比比皆是,但我最为推崇的是白居易,他的那首“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足以完胜其他诗人而坐上唐代的头牌。“食罢一觉睡,起来两瓯茶。举头看日影,已复西南斜”,美好的一天,吃吃酒喝喝茶,睡到自然醒,仙人的生活也不过如此嘛。
宋朝是一个精神和物质都极为丰饶的时代,“吃货”更是层出不穷。有两个人给我留下了极深的印象,一个是苏轼,一个是陆游。
且不说苏东坡写下的《老饕赋》《菜羹赋》《酒子赋》《猪肉颂》,单是以他的名字命名的菜肴就有“东坡肉”、“东坡肘子”、“东坡鱼”、“东坡豆腐”、“东坡玉糁羹”、“东坡芽脍”、“东坡饼”、“东坡酥”等,不一而足。
南宋的林洪也是一个不能不提的“吃货”,他不仅懂吃,而且对吃的主人公有一种“理解的同情”,他的《山家清供》不只是保存了宋代的山野食谱,更有许多关于吃的故事、妙喻,读之本身就是一种享受。
有明一代,张岱是个大大的“吃货”,《老饕集序》中我们可以看到,张岱确实在饮食一道上理论功夫不浅,他对各地名产方物的了解,对煮蟹持螯的痴狂、乳酪制作过程的稔熟,都非一般段位的美食爱好者所能相比拟的。
真正雅中带俗的是李渔和袁枚,也是清朝两个最有名的“吃货”了。李渔最讲究食物的清淡,他对蔬食的要求是“清,洁,芳馥,松脆”,最为推崇的是笋和蕈。他认为笋“能居肉食之上者,只在一字之鲜”,而蕈能吸收“山川草木之气”,所以食之无渣滓。而袁枚不仅是个知味之人,且是个高超的烹饪理论家,他的“作料须知”、“搭配须知”、“火候须知”、“器具须知”、“上菜须知”等,现在拿到五星级大酒店,都可以直接当作培训教材。他极为得意的“蒋侍郎豆腐”、“杨中丞豆腐”、“王太守八宝豆腐”,要么是用大虾米一百二十个或小虾米三百个加秋油一并煨出来;要么是把鸡汤和鳆鱼的味道浸入豆腐中;要么是用香蕈屑、蘑菇屑、松子仁屑、瓜子仁屑、鸡屑、火腿屑,与豆腐一起在浓鸡汁中煨制。而这些鸡鱼虾屑的精华和鲜味被豆腐吸收后,则要统统丢掉,以免夺了豆腐的风采。对此,我们只能说,子才,你真能吃,也真能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