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麦芽糖
来源:《意林》
胖企鹅和假小子的第一次交锋
胖企鹅的名字一点都不“胖”,不仅不“胖”,还非常“瘦”,叫作李楚楚。
16年前的某天早上,街道幼儿园我战斗了两年多的班里,老师牵着一个很胖很胖的胖丫头走了进来,她走路的样子像只胖企鹅。老师说,这是新来的小朋友,她叫李楚楚……
老师后面的话被我打断了,我说,她叫胖企鹅。其他小朋友一阵哄笑,李楚楚比苹果还圆润饱满的小脸一红,忽然“哇”一声哭了。
那天,我因为乱给小朋友起绰号被罚站,而在我被罚站的时候,李楚楚捧了个和她的脸一样肥嘟嘟的苹果幸灾乐祸地大口嚼着。我和她的梁子,算是就此结下了。
那年,我5岁,她5岁零8天。老师说,你们都是冬天出生的孩子,应该彼此温暖。
我对李楚楚说,胖企鹅,我宁肯暖一只小狗也不会暖你。
她脖子一拧,我才不稀罕。
虽然被罚了站,背地里,我照样叫她胖企鹅,并因此很看不起她,每次吃饭的时候,只要老师一不留意,我就小声说,那么胖还吃!羞!羞!她便会向老师打小报告……这样的循环往复,让老师都头痛。渐渐地,不再认真地管这件事,于是她想了另外一个办法还击我,叫我“假小子”。
小时候我是个极其顽皮的孩子,没有一点女孩子的秀气,剪短头发,不安静,不穿裙子,常常“惹是生非”,但在幼儿园的两年,我倒没有和胖企鹅动过手,原因很简单,我打不过她,她比我要重一倍,这一点,我还是有自知之明的。
幼儿园毕业,拍集体照时,我和胖企鹅又闹了我们幼年时期的最后一次别扭,我们坚决拒绝一起拍照,最后老师发了脾气,我们被强行拉到了同一个群体中。
那是我们的第一张合影照,胖企鹅气鼓鼓的脸被我用水彩笔涂得面目全非。
大一号的胖企鹅和大一号的假小子
因为同在一个社区,从小学到中学,我和胖企鹅谁都没有甩掉谁。虽然每天出了校门一个向左一个向右,但终归要走到同一个教室中。
上学了,我们都想变得像个大孩子,斗争的方式改成了好胜。比如,胖企鹅要是作业得了甲,我一定不会甘于得甲以下。胖企鹅因为唱歌好被评为音乐课代表,运动会上我一定要跑三个第一把风头夺回来。而我们的绰号也因为彼此的存在不仅如影随形,还渐渐被散播开来。
直到读完初中,我和胖企鹅也没有像其他同学那样正常地交流过,我们看对方的目光都充满挑衅,谁都不服谁的劲头,暗中较劲。
胖妞,爬吧爬吧累死你
终于,高中可以有机会自由选择学校了,自由的前提取决于成绩的高低。
出色的成绩将我成功送入市重点高中,那一年,胖企鹅必定存了和我一样的心思,所以考出了全市数学第一名的好成绩,被重点高中拉进了门。我们不仅分到了一个班一个宿舍,她竟然还睡在我的上铺。
天,她那么重,会不会把床压坏?终于,我第一次在她面前放低姿态,趴在床头上看着她,用我最温柔的声音说:“楚楚,要不,咱俩换一下吧?”
她抬起头狐疑地看着我。我理解她的心情,从一米长到一米六还多,我们还从来没有这样正常地对过话。我小心地重复了一遍,然后画蛇添足地说:“你看,我比较瘦,爬上爬下,容易一些。”
就是我这句话,一下得罪了胖企鹅,她把头一拧,说:“不换,我喜欢睡上铺。”
当时我真想照着她的脸给一拳,但是不行,从小我就不敢打她,现在,依旧不敢。我愤愤地想,胖妞!爬吧爬吧,累死你。
可以想象吗?我们还要继续争强好胜地出风头……但,严重的问题还是出来了。高三的时候,我喜欢上一个男孩子,那个高高个子、不爱说话、英语流利的男孩让我上了心。
到底忍不住趴在床上写了一封信,就在给他和不给他之间游移的时候,信落到了胖企鹅手里——她以所能达到的最快速度冲进了班主任的办公室……
那次我恨死了胖企鹅,她扼杀了我美好的初恋,那晚,我一直叫她汉奸。
高三最后的日子,我再没有正眼看过她,并因为怨恨她赌气要考到她考不上的大学。摆脱她的念头渐渐替代了我对那个男孩的喜欢。
夏天的那个黄昏,我和胖企鹅各自疲惫地离开考场,朝着相反的方向走,谁都没有再看谁一眼,我们就这样在彼此的怨怼里,走完了我们的少年时光。
没有人知道我和她,曾经一起“战斗”过那么多年
考去了武汉大学,离家几百公里的城市,是很好的学校,据说五月校园里会开满樱花。
推开宿舍门的时候,莫名地停顿了一下,探头看屋内,并没有那个胖胖的身影,笑自己,世界那么大,我没那么倒霉的。
去水房洗头,低头洗着洗着,哗啦啦的水声里,分明觉得气氛异样起来,怔了一会儿扭过头,胖企鹅的眼睛正贴在我身后,说:“真是你啊?”
我和她,真是阴魂不散,考了一所大学进了一个系,还分在了同一个楼层相对的宿舍。那一刻,我不再气,只觉哭笑不得。其实算来算去,哪里又是巧合呢?我们一直成绩相当,爱好类似,志向相同,这样的结果实在不算意外。幸好两人不同班,这让我小小松了一口气。
这样相安无事,走在同一个楼道里,没有人知道我和她,曾经一起“战斗”过那么多年。
开学一个多月后,十一长假又逢中秋,等我醒悟过来跑去火车站,被告知,连路过车的站票都卖光了。
黄昏,我的心随着她们一个个离开渐渐慌张起来,我开始恐惧会不会那一栋楼里只剩下我自己。我感觉很想哭。
听到敲门声,转头去看,竟是胖企鹅,半个身体在门里,半个身体在门外,试探着朝里看。我把头转回来,懒得同她搭话。结果她先开口,问:“你,你不回家过节啊?”
“没买到票。”我翻了她一眼,这下她该高兴了。
“这,这样啊。那我,我刚好也没买到票,要不,咱们,这几天咱们一块儿过吧。”
奇怪,她什么时候变得结巴了?
想了半分钟,竟然没有拒绝她,可见这样的时候,内心真是脆弱,连一个我努力摆脱了十几年的人都不能拒绝。终归,她和我来自同一个地方,我们认识了许多年。
我挪开一点空让胖企鹅坐下,她嘿嘿笑两声,看着我说:“你还是有点像假小子,把头发留起来吧,要不没男生追的。”
我白她一眼:“这么多年你还像胖企鹅呢,也不减减肥。”
忽然我们都笑了,这么多年两个人在一起同路走着,谁都没有摆脱谁,总以为心里真的隐藏着很深的怨怼,但并不是那样的。那些怨怼,根本轻得没有任何分量。
冬天出生的孩子,要相互温暖
那天晚上,我把被子枕头搬到了胖企鹅的宿舍,和她头对头地躺着聊天,原来我们有那么多话可以说,因为我们有着那么漫长共同走过并彼此见证的光阴。我们是看着彼此长大的。难道不是吗?
一个话题一个话题地转来转去,忽然就转到了我的那一封让我恨过她的情书上,她说:“其实那时候我真没想别的,我就是怕你分了心耽误学习,怕你……结果你骂我是汉奸,还骂了那么多遍……”
两个人就哈哈地笑起来。那是一种多么奇妙的感觉,如同两个并肩行走的爱人,走了多年后,才真正牵到对方的手。
竟然一觉睡到了第二天10点半,那样舒适安然地睡在胖企鹅的身边。醒了,爬起来找她,她不在,应该去洗手间了。她的枕下,一本书露出天蓝色的一角,我不想起床,索性拿了书来看。翻开,中间夹的什么掉下来,以为是书签,低头去捡,却是一张车票,目的地是我们家乡的小城,时间是昨天晚上8点半……
把车票夹进书里,把书在她的枕头下重新放好。我无端地想起多年前幼儿园老师说,你们都是冬天出生的孩子,要相互温暖。
我就哭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