朋友请客,席间谈到他从政多年的父亲:
“初中时,有一天跟爸爸同车出去,下大雨,我说我讨厌下雨,我爸爸就说‘农人需要雨’。最后一次是他临终,把我叫到床前说‘你大了!我不操心你了’。然后,他就死了。”说到这儿,他顿了一下,眼睛闪着光,低低地好像自言自语地说:“不知道为什么,我觉得父亲很少对孩子说话。跟他在同一屋檐下近二十年,好像只听他说过那么几句话。”
看代表日本角逐奥斯卡最佳外语片的《血与骨》。
影帝北野武演个韩裔日人,很会做生意、很懂得放高利贷,成了大财主。但是他的脾气极坏,非但常对家人施暴,而且对子女近乎一毛不拔。
儿子缺钱,向姐夫借钱不还,姐姐因此被丈夫羞辱,上吊自杀了。北野武走在半路,听到噩耗,颓然坐在街头。又在丧礼上痛殴女婿时中风,从此半身不遂。
太太死,他去参加丧礼,每个人都盯着他从长巷一瘸一瘸地走向殡仪馆。但是就将到达的时候,他突然转身,进了路边的小铺,买了瓶酒,转身离去。
他死在朝鲜,因为他把一生的积蓄都捐给了朝鲜政府。
一个老同学打电话给我,说他的老父死了。
“死了也好!他死了,我才不恨他。”老同学在那头淡淡地说,“年轻时出门,他总走在前面,也不管我妈怀着一个、抱着一个、拉着一个,后来他老了,又总是走在最后面,由我妈扶着,一步一步蹭。可他还是脾气坏,动不动就吼我妈。今年初,我妈脑出血死了,他半滴眼泪都没掉,但是从此不说话,也不怎么吃,总一个人坐在黑黑的屋里。没多久,他也死了。”
“我真不知道我爸这辈子有没有爱过我妈。”老同学叹口气,“直到我妈死后这半年,看他的样子,我才知道,他很爱!”
读“进化论”的书,说生物学家观察两种黑猩猩,一种生活在较差的环境,公猩猩每天必须跑到很远的地方找食物。母猩猩则因为带小孩,走得慢,总被丢在后面。
找到食物,公猩猩会先吃,等母猩猩带小孩赶到,常常已经剩得不多,还不知为什么,常被公猩猩毒打。
但是另一群生活在优裕环境的黑猩猩就不同了。因为四周有它们吃不了的果子,公猩猩不必跑到远处找食物,所以母猩猩不是跟在后面被冷落的一群,她们有着较多的参与机会和较高的“社会地位”,也很受“丈夫”的疼爱。
眼前浮现出早期人类社会的画面——为了防卫,男人们必须紧密地团结;因为农猎,天生较强的男人有较大的优势。
他们聚在一起开会,女人没有参与的权利;他们对妻子不苟言笑,才能在众男人间显示权威。
他们对朋友的要求尽量配合,因为那是义气;他们对亲人的要求反应迟钝,因为那是私情。
他们下班后,没事也要出去耗耗,表示为公忙碌;他们进门后,等着妻子呈上拖鞋,因为老子在外做牛做马。
他们像是戴了面具,把情藏在后面;家人像是老鼠,甚至听到爸爸的脚步,孩子就往屋里躲。
问题是,男人真没情吗?他的心真硬吗?他不流泪,是为了流泪会看不清敌人;他杀敌,是为了保卫家;他多半比太太早死,留下的是他打拼的成果和伤病的身躯。
男人真是强者吗?抑或他们只是戴着面具的可怜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