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是在他头上有了白发的时候才开始养宠物的。
父亲的宠物有两只。一只猫,没有名字,黑白相间的皮毛,胖乎乎的;一条卷毛狗,白色的毛,长着一双总显出可怜巴巴样子的眼睛。
狗是父亲放在自行车的筐子里带回来的。狗有名字,父亲叫它小花。
小花貌不出众,和父亲的交情似乎一般,它吃饱了就出去玩,玩累了又回来吃。
而那只无名的猫却成了父亲最忠实的伙伴。它懒洋洋地捉老鼠,懒洋洋地睡觉。
阳光很暖和的下午,我在树下看书,抬起头,我看见了父亲和他的猫。
父亲坐在木椅上,他闭着眼睛,靠着椅背,双腿并拢,膝上趴着他的猫,猫也闭着眼睛,父亲的一双手轻轻地、柔和地搭在猫背上。
父亲以那样拘谨的姿势睡着了。他的腿和手分明在把握着一个尺度,他刻意地收敛着搭在猫背上的手的重量,他在睡着的同时在意着猫的睡眠,他的双膝并得很紧,靠后的脊背和双膝形成一个显然是不舒适的角度。可是好久他都一动不动。
猫忽然小心翼翼地睁开了眼睛,它偷偷看了父亲一眼,父亲在酣睡中。猫又闭上了眼睛。这时父亲动了动,说:“要拉屎?去吧。”
猫得了应允,“嗖”一下从父亲膝盖上跳下来,飞快地跑到树下,开始手脚不停地刨沙。而后,真的拉屎了,并继续刨沙盖住了自己的粪便。
猫重新回到父亲的膝上,不断地舔着爪子,一会儿抹脸,一会儿抹眼睛。
他慈爱地看猫的眼神,让我疑惑。
父亲曾经不记得我小时候的很多事情,比如我多大了,哪天生日,比如我上几年级了等等。可是父亲能讲出小花和猫的很多趣事。
小花病了,父亲抱着它无数次去打针、买药。可是在我的印象中,父亲从未带我去过医院。
猫病了,父亲很精心地为它熬绿豆汤,切细细的肉丝。可是在我的记忆里,父亲从未给我熬过汤。
搬家的前夕,我整天唠叨,猫怎么办啊,狗怎么办啊,那里的一切条件都是不适宜养猫狗的。
搬家的前一天,小花失踪了,再也没有回来。而猫也变野了,经常一连几天都在外流浪。
当我又一次看见父亲坐在木椅上晒太阳的时候,他的膝上已经没有了那只猫,可是他仍旧保持着一贯的姿势:双膝并拢,一双手若即若离地抚在膝上,似乎那只猫还在。
我想起固执而倔强的父亲。每当我希望靠近他,想与他有更深一层的交流,他总是下意识地躲闪。我永远不知道在父亲的心底,那更深一层的地方埋藏着什么。
父亲有着远大的理想和目标,他在为之奋斗的时候,也为之与周围的阻力和打击作斗争。他斗争得厌倦了,疲惫了,索性放弃了与周遭的人言语的交锋,他对试图了解他的人产生出一种叛逆和下意识的回避。
这习惯使他陷入了孤独。直到他的鬓边有了白发,直到他有了他的狗和猫。他的爱心被点燃,他呵护它们胜过他曾经呵护我。
而我,对于父亲,所做到的并不比猫做得好。
是父亲给了我为理想奋斗的信心和勇气,他教会我坚韧不拔,教会我怎样一条路走到底。而我从未趴在他的膝头和他有着那样和谐又密切的呼吸,一次,也不曾有过。
假如万能的上帝怜悯我,我愿意在灵魂深处有一次那样的机会:趴在父亲的膝头,像只猫那样,和他一起和谐地呼吸,甜美地依偎,用灵魂和精神交流,在温暖的春光里安静而幸福地晒晒太阳。
(繁花摘自周玉洁新浪博客 图/陈明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