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给你写封信。没有什么特别原因,现在也不知道你在哪里,过得可好,以及我们将会在何时何地相逢。这个世界,能够温柔耐心地对话的人太少了,更多时候,更多人,他们关心的都是这个世界的虚假和热闹。
也许没有逻辑和秩序。也许颠倒了记忆和未来。这些都不重要。只要我在写,你在读。之前我只遇见过一个人,他住在很远的地方。我们说过那么一次话之后,就告别了。
我猜想有很多人临终之前,会感觉自己的一生,没有真正地爱和被爱过。人类抵抗孤独,渴求和试图获取爱,最后却以虚荣、以怀疑、以欲望、以婚姻……以各种方式扼杀它。最终他们依然如同没有爱的动物,孤独地死去。我猜想,在人死去时,只有爱是唯一可以被带走的。但是大多数人没有这个。
当人们真正相爱时,会看到对方婴儿般的灵魂,或者是对方的本来面目。他们就会不再那么需要一切看似庞大而无关的东西,也不关心这个社会或者同类会如何评价他们的生活。只有在我们不相爱的时候,才会把对方看成有侵略性的,危险的,无法掌控的。人们才会需求物质和欢愉,金钱和声名,以这些爱的替代品填补内心的惶恐无助。
夏天时我去海边,半夜模糊醒来,看见落地窗外圆月下的大海,潮声汹涌。泛着银光的波浪好像在奔走,但其实哪里都没有去,不过是起起落落。世间大部分事情都如此虚妄,但在一些人心里却是坚定不移的。我想起日本人的审美观,瞬间的美丽可以拿性命去换。他们的偏执可说是一种无明,也可说是一种突破之后的洒脱。
我记得离开威尼斯的早上,听到房间外面传来剧烈的声响,打开旅馆窗户,发现因海风猛烈,船只桨橹在晃动。当时沉浸在这个声音中,仿佛发了愣,心里变得很安静。细节之中,隐藏着无常的美和动荡。人生充满荒诞。荒诞的美,荒诞的艰难。而人们在荒诞的梦中都活得太用力了。
我只愿在时间中慢慢成为一个简单的人。遇见复杂的事情,知道睡一觉就过完了。事实也是如此。于是突然之间想清楚了一些事情。生命很短暂。在游戏、幻梦、谎言、戏剧、妄想之中,活在当下,这是唯一的意义。
如果我们再次遇见,我希望自己爱你的方式,就如同爱着身边遇见或即将离开的陌生人。我会以爱其他人的方式去爱你,以爱你的方式去爱其他人。以彼此的痛苦为痛苦,以彼此的快乐为快乐。我正在学习如何去爱。
爱更多人,用爱做通道以使彼此能够走得远一些。即使是相爱的伴侣,也应把他当作其中的一员。没有慈悲和承担的感情,走不了远路。在一起,不是为了欢愉,是为了完成。
从本质而言,人,生而孤独。得到伴侣,不是为了填充寂寞或让对方充当令自己快乐的工具。身心合一的标准是,在彼此给予亲密、照顾、关怀、欢爱的世俗内容的同时,生命应因对方的存在而获得更高级别的提升。
我远方的朋友说,你要离花近一些。当花开放,它付出生命里此刻全部的能量,是竭尽全力,毫不保留的。这本是接近终结的时刻,但它却这般宁静。全然的相信之后,才会有全然的接纳。而当我们处于修复的过程之中,有时会发现自身存在着一种无须修复的完美。
他又说,爱不是把自己当作救世主,要求对方改变。爱是牺牲,把自己化作空气,与对方融为一体。最困难的不是给予,是接纳。
我从不奢望长久,只希望活得彻底。燃烧充分,展示出纯度。不停上演的生老病死,论证这个物质世界的变幻无常和岌岌可危。我们已知道它的苦,就可以快乐而不复杂地参与它的游戏。
最漫长的爱,其实是与自己相爱。但如果某天,我遇见了你,会邀请你一起与我跃入海洋。只有当我们各自成为渺小的水珠,彼此才会永恒地在一起。如同一段我所喜欢的经文:“世界是一座桥梁,你可以跨过它,但不要在其上建房。”我们的爱,也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