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婆的小院里弥漫着淡淡的桂香。
轩儿踏着欢快的步子穿过幽长的小巷,悄悄透过门缝向小院里望着,后来她轻轻推门进去,“自从上次到三婆这里看过云锦,还真是有好久不曾来了呢。”轩儿自语,院中的老桂树花正开得繁盛,树下是一张石桌和几张木凳,石桌上摊放着三婆尚未绣完的云锦,那是一幅还未完工的龙凤图,金黄的龙,火红的凤都已成形,金色的阳光照上去,龙鳞凤羽闪着灿灿的光,一时间龙飞凤舞,似要挣出绣面,腾飞远空,只是那龙凤身后的背景仍未动工,一片空白显得绣布有些空荡。
“若是添几朵祥云,岂不更好?”轩儿暗想,禁不住手痒,轩儿小心拿起绣针。她在几个月前来过三婆家,心下记了最简单的绣法。或许是天赋使然,绣法虽单薄,可轩儿手下绣出的朵朵祥云却丝毫不显得呆板,火红的金黄的淡紫的丝线在轩儿的指下交织缠绕,叫人看得满心祥和欢愉。
一朵淡黄的桂花随风飘落在绣布上,轩儿抬起头,扭了扭酸涩的脖子,心中不免感慨三婆的不易。这时,轩儿才意识到三婆还未回来,莫不是出事了?轩儿心头一紧,放下手中的绣针,忽地站起身来,朝院门走去。
还未到门口,轩儿猛地听见巷口传来一阵打骂声,她朝巷那端奔去。巷口是几个强壮的汉子,他们围成一圈,不知对谁拳打脚踢,嘴里大声骂着脏话。轩儿跑过去一看,着实被吓了一跳——那个被围打的人,竟是三婆!
“你们干什么?”她不顾一切地冲过去,奋力推开围在一起的汉子,几乎是带着哭腔喊道:“你们凭什么这么对待一个六十多岁的老人!凭什么!”
“凭什么?凭她在我们的地盘上卖手工的云锦,凭她卖得比机器编的价格还低,凭她一大把年纪还不知天高地厚地抢老子的生意!”为首的汉子骂骂咧咧。
不知何时,巷口已围了不少人,那汉子见围观的人群骚动起来,恶狠狠地说了句:“我们走!”领着那帮青年大摇大摆地离去。
一种莫名的悲凉感涌上轩儿的心头,她说不出原因。轩儿搀着三婆一步一步走回小院,突然发觉自己的手上湿漉漉的,低头一看,方才意识到三婆的手被打得红肿起来,血一滴一滴透过苍老的皮肤渗出来。轩儿赶快将三婆扶至老桂树下靠着,端一盆清水悉心为三婆清洗伤口,清清的水转眼间变成殷红。三婆始终闭着眼睛,枯瘦的身躯仍在微微颤抖,苍白的发刺得轩儿一阵心疼——毕竟,若不是亲眼所见,谁会相信人心已冷漠到这种地步,又有谁会相信,苦苦坚守云锦绣艺几十年的三婆会落魄至此。
有那么一瞬间,轩儿蓦然想到第一次来小院时三婆的样子,那天三婆穿了一身青布衣,苍白的头发悉心梳洗过,散发着好闻的桂香,手上飞针走线,山水花鸟,栩栩如生。
轩儿突然听到三婆的叹息声,她扯回被拉得好远的思绪,抬头才看见三婆正看着早已红肿不堪的手,一滴一滴落下泪来,眼底尽是悲哀。轩儿知道三婆叹的是什么,也知道三婆心里头的牵挂,这么多年与云锦相伴,每一寸锦都是三婆的命,只可惜市面上手工绣的云锦越来越少,而这绣锦的手艺,能够学透学活的人越来越少。三婆从祖上学来的手艺,直到现在仍无人传下去……
三婆的目光停留在轩儿方才绣的那幅锦上,肿胀的手抚过朵朵飘飘然欲飞的祥云,眼底忽而透出些许欣喜,三婆别过脸去注视着轩儿,似要说些什么,轩儿若有所悟,想想脑海中划过的那一幕幕,她站起身,将瘦小的三婆拥进怀里。
“三婆,我跟您学绣锦……”
几朵桂花飘落,轩儿恍然嗅到一股沁人心脾的芬芳。
几个月后,市博物馆突然展出了一批珍贵的手绣云锦,来参观者络绎不绝,好评如潮,据说捐献这云锦的是一位鬓发皆白的老人,她的身边常跟着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女……
阳光,桂影,院中,巷中,沉香氤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