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特别喜欢Facebook办公室。坐落在西雅图市中心,落地窗,雨城最好的风景全在窗外,桌贴着窗,椅自由搬,色泽利落,空间辽阔。角落里,架子上摆满零食,冰箱一拉开,牛奶酸奶汽水啤酒,应有尽有,全是昂贵的品牌。
开放式厨房里可以磨咖啡,水果放在精致小篮子里。一切摆设都费了心思,不突兀,处处是美感。
最重要的是,一切都免费,随便拿。
这样的工作环境,加110万人民币的入职年薪,简直是天堂。
他们竟然会盘算辞职。
我第一次见他,是在四五年前的24小时图书馆,戴着耳机敲着键盘,眉飞色舞,噼里啪啦,动静特别大。我远远看见,想,图书馆里打游戏,能不能低调点。走近一看,居然是在写代码。
他顺利考进录取率极低的计算机科学学院,学弟学妹组队求经验,如何管住自己刻苦学习,他说不出来,我教他:“你当时一天自习七小时,为保证自己避过食堂高峰期,六点前吃饱入座,带一袋牛肉干,防止后期因为饥饿影响效率,是很能震慑晚辈的经验嘛。”
他摆手,不肯坑人。
“每个人不一样。对我而言,把时间花在编程上,是我觉得最有意义、最开心的事。自律对我而言,是我贴近我想成为的样子的手段。所以我越自律越幸福。”
他年薪百万后,又时常有人问:“学长,你迅速走上人生巅峰的秘诀是什么?”“哪里巅峰了?我现在是积累、蛰伏阶段,我的人生还没开始。”
微软哥23岁,单身独居,大年三十,我叫他来家里蹭饺子。
一帮留学然后留下的朋友,一齐与家人视频通话。七八个屏幕开着,家长互相拜年,感谢他女儿照顾我儿子,其乐融融。
忽然微软哥电话响了,他一跃而起,跳进工作状态,敲键盘,说英语,全场视频为他静音。那是西雅图的凌晨两点。
结束后,他父母连同三姑六婆,七嘴八舌教育他:“赚那么多钱干什么,钱固然重要,但是赚个差不多就行了,为了工作不要命,迟早后悔,生活也很重要,诗和远方也很重要。”
他点头,不反驳,他曾经试图告诉乡亲,他除了赚钱,更重要的是他做出了厉害的产品,但是乡亲们依然只记得他赚钱。年纪轻轻,卖命赚很多钱。
“工作就是我的诗和远方啊,为什么他们不懂?”
微软哥问过。
这世上大约有很多人没有体会过,做一份热爱,擅长,出产价值的工作,然后从中自我实现是怎样的感觉——所有的快乐,来自学习、积累、进步,来自打磨一个产品,不断把它变好,看着它把世界变好。他们没有体会过,不知道这种感觉,他们只能看到他们看得懂的,钱。
所以年轻的成功人士在他们眼里,仅仅是工作很辛苦,赚很多钱。
——他们在透支健康,过度辛苦。还是我这样轻轻松松,身体健康,长命百岁更幸福快乐。
其实他们只是理解不了别人追求的生命意义,以及别人从中获得的幸福快乐。
新产品上线前半年,微软哥凌晨四点更新朋友圈。
“这世界就是一拨人在昼夜不停地高速运转,另一拨人起床发现世界变了。”
他的辛苦不叫辛苦,也不为百万年薪。辛苦是他获得自我实现的途径,自我实现使他快乐无穷。
高中同学让我托朋友内推Facebook。
他自小是“别人家的孩子”,省重点高中年级前三,弹钢琴练跆拳道还会唱美声,考取全国最好的大学,毕业留学。高中几年,他被老师宠上天,人人都觉得他是偶像剧男主角,未来要称霸世界。
可是六年过去,他成了一个虽然履历不难看,但极其平庸的人。
听从老师父母的联合建议,为不浪费高分,选了门槛最高的经管学院,后发现编程吃香高薪且最容易留在美国,研究生转向。
但找到工作后,发现美国是一个六点下班并且没什么夜生活的无聊地方,时不时感叹:“努力这么久原来不过是这样的人生。”“就这样了吗,我就要这样结婚生子老下去了吗?”但好歹衣食有谱,学历好看,偶尔抱怨一下,总被说是在炫耀。
但他没有通过Facebook面试。
一起吃饭,“七小时”小组照例说起理想,说起工作所学如何帮他们靠近理想,眉飞色舞,老同学坐在旁边,生出一股浓郁的自卑。
“我发现这些人都是一早就认定了想干什么,然后整个人生都在为理想积累力量,所以谈起生活和未来,充满希望、眼里有光。太幸运了。”
我说,你自己不去寻找和守护理想,怪谁呢?我起初觉得扎克伯格可怜。挥舞着百万年薪找来的人,一群一群的蠢蠢欲动,满脑子辞职的念头。
后来我懂了,扎克伯格不是找不到拿了100万就愿意在Facebook赖到海枯石烂的人,他是不想要。
他找来的年轻人,不看鸡汤,他们自己就是鸡汤。以学习为最大乐趣,渴求自我积累,沉迷自我实现,不怕失败,充满梦想,并且自信到,认为自己也能用双手改变世界。
他找的是想成为扎克伯格的人。
这真是个无解的矛盾。
扎克伯格22岁拒绝雅虎10亿美元的收购。那些能让Facebook挥舞着100万年薪拼命挽留的年轻人,都不是追求100万年薪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