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颁奖典礼结束,我抱着奖杯回家,放下沉重的水晶奖杯,就走进浴室卸妆洗澡。
刚打上一身香皂,水嗖地一下变凉了,把我浇了一个大激灵,赶紧拿毛巾擦了擦身上的泡沫,跑去厨房重打热水器,却发现怎么都点不燃,原来是煤气停了。
我只能重返浴室,继续想办法弄掉泡沫。捣鼓煤气的时候,泡沫已经变干,憋得毛孔直发痒。
擦着擦着,我看到镜子里的自己,头发像章鱼须一样粘在额头上。
几个小时前,震耳欲聋的欢呼声还在我的耳边没有消退,镁光灯下,我的举手投足都受到了众人的瞩目。
可是此刻,无人看见我的赤裸滑稽。除了我自己。
是的,现在的我已经当了好几年的职业“偶像”。
作为一个偶像,不只有明粉,还有很多黑粉,更要不断面对媒体的质疑,不管人们喜不喜欢你,只要一日在公众面前出现,你就永远都在面试。
2011年,正值我的专辑《破晓》宣传期,公司同事颇费功夫地约了一本大牌杂志做拍摄加采访。还希望我少穿点,拍点带“肉色”的片子,理由是给我展示健身成果的机会,大家比较关注我有没有从Superboy变成Superman。
那年的秋天来得很早,气温偏低,我到达约好的户外拍摄地,按要求脱掉外套,身上只剩下一件背心,谁知正在布灯的摄影师只是抬头瞄了我一眼就说:“你还是把衣服穿上吧,拍这些就够了。”
“哦,好吧。”我默默地把外套穿上了。我知道,Superboy太瘦啦,拍出来不好看。
拍摄完毕,做采访的时间,来了个和我差不多年纪和身材的记者,一见面就以惊诧的眼神瞪着我:“你怎么瘦成了这副模样啊?”
我不好意思地笑笑:“是啊,最近特别瘦。”
“节食的话,短时间内做不到这样吧?”
我摸摸自己瘦到凹陷的脸颊:“前段时间的确没好好吃饭。”
“我还以为之前曝光的新闻图片是故意PS成那样的。”
接下来的采访是一如既往的质疑,譬如这种造型是为了噱头吗,大改歌路是因为以前的走不下去吗,烧钱去韩国做专辑值得吗,等等。毕竟是公司同事盛情邀请来的媒体朋友,其实这位记者老师已经尽量在对我保持客气,因为我从他那一刻都没停止过扫描的眼神中,大概能猜到他心里还压着的一句没忍心直接问出来的话:你那张脸是假的吧?
其实他们更想问的是:你的所有的回答都是假的吧。
有人告诉我,这是媒体的一种新闻方式,因为我的光芒来得太快,成绩还不够坚实,所以这种质疑比宣传通稿更有阅读价值,就算被人骂也反映了他们从一定程度上重视你。如果无法打破,就说明我还没有拥有自信到可以说服观众、说服媒体的资本。
到底怎样做才算有资本,这种质疑式的面试审核期到底有多长?
我不是很了解其他行业的职业规划一般是怎样的,不知道一个人在同一个领域坚持了十年,在同一个岗位努力了五年,是否可以被视作“稳定”。
只是但凡谈到“偶像”这个新身份的形成时,很多新闻标题爱用“一夜之间”来达到吸引眼球的戏剧性。无论你的故事讲了几天几夜,他们都能用一页、两页就搞定。每次我想知道人生可以有多快,就点一下网页,翻几页杂志,一万多天的衍变可以快速分解到“一页之间”,私称之为“数Page人生”。
第一页:我17岁,辗转南北拜师学艺,短短时间内从一个门外汉到考上川音接受音乐高等教育,学号4039。入读的流行歌舞系当时创立才一年,除了继续恶补乐理之外,身体柔韧性和协调性都不好的我练劈叉练到自己躲在角落里哭。
第二页:我21岁,大学三年级,参加了一场举国闻名的“2007快乐男声”唱歌比赛,编号10,经过层层PK,获得季军并顺利签约经纪公司,媒体纷纷用“魏晨比赛结束挣了50多万,13000元学费自己付”来做大标题,以宣传这个舞台对于新人的梦幻价值。
第三页:我27岁,是“全能偶像魏晨”“人气小天王魏晨”。除了姓名是父母取的,其余都是出场标配,挂满人造水晶,我不再呼吸氧气,我呼吸的是“人气”,拍电视发专辑,各大媒体有登记。
青蛙王子,谁想翻页回去?
可是,不翻页就能够忘记自己是谁了吗?必然不可能。
当我因为煤气欠费,被泼一身冷水,湿漉漉地站在浴室里,就越发清楚地知道自己是谁。
很长一段时间,有件特定的外套我得一直穿着,每次想脱掉,外套就发笑:你到底是谁呢?你因何而存在?
我回答不出来,因为大家只认得穿了那件外套的我,那件外套,叫作选秀明星。
如果脱掉一件外套,就没有人会认识你。你还有多大的自信做自己?
曾经的我觉得只要学会在媒体面前对答如流、在观众面前唱跳潇洒,就叫作自信。
现在的我偶尔回头看这一切,才发现,坚持做着自己喜欢的事情,已经是自信的最好证明。
我不是谁的偶像,我还是那个为了一句喜欢,就从门外汉一直硬闯过来的人。
努力做好自己,是我对原点的承诺,不管这条线画出有多长。
(小怪兽摘自《我不是谁的偶像》
北京燕山出版社 图/李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