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前的世界是这样的。一本父亲买的厚厚的百科全书,似乎是牛津或者朗文出版的,上面按照字母排列了200多个国家的国旗、国歌、国花。书里有成千上万个词条,那就是以后你要吃的东西、要走的路、要见的人、要去的国家。那年你翻遍了世界地图,决定要去世界上最远的地方。
又或者是一本关于哈佛女孩或东大男孩之类的书。他们是中国第一批一出生就被精心培养的一代,早期教育、培优班、少年宫,让你觉得只要努力,就能够上剑桥、哈佛,在实验室里成为一名光荣的科学家,甚至连人类移民外太空似乎也只是时间问题。
现在的世界是一面窄窄的显示屏,一切似乎都触手可得。你看视频网站、刷微博、上社交网站,你在显示屏里看到了无数人的人生。你可以跟比尔·盖茨等名人对话,也许他无意中也会回复你的微博留言。你可以成为姓名之外的另一个人,也可以来一段网恋。
但是,你却感觉到世界越来越小了,在世界上你只是个旁观者,而不是参与者;你只是个过客,却不是归人。你在电脑前一坐一天,玩游戏、看韩剧、写报表、抄论文、总结账目、做文案设计、画插画,等下班、等放学、等赚钱、等爱情、等结婚、等着病痛、等着衰老、等着我们终将不可避免的结局。
显示屏里浓缩了很多人的人生,那是我们都终将走向的庸常。
其实并不是这样的。
他们并不是这样的,并不是只会满口荤段子,可能只是曾经想着要奋发图强,去追寻夜空中那一颗模糊又遥远的星,却发现无论多努力地奔跑,却始终无法企及,最后只能通过插科打诨来让自己开心一点。
她们并不是这样的,并不是只会天天发自拍、看韩剧、对着明星流哈喇子,可能也曾试图去摆脱无聊的公主梦,去努力拥抱儿时在梦中出现过的那片温暖天空,最后却只能熬夜加班,想着嫁个好人家,生个不太丑的胖娃娃。
很多人努力涌入大城市,也曾经有过梦想——那些在城市的光环下卑微的、可怜的,甚至是负有原罪的梦想。
这是我们现在小得可怜的世界。
其他的地方更加糟糕。
灰蒙蒙的故乡,吵闹嘈杂的故乡,那是我们毕业后无比想念、恨不得马上回去的故乡。
结果发现故乡也变了样。扁平的人际关系,凡事都要靠关系的社会;人与人之间都在互相攀比,别人家孩子升职了、别人家孩子买房了、别人家孩子娶到县委书记的女儿、别人家的孩子嫁给市委书记的儿子。
妈妈对你没有别的要求只希望你快点结婚啦,妈妈对你没有别的要求只希望你快点让妈妈抱孙子啦,回来考公务员啦,回来进国企啦,回来相亲啦,回来和领导交心喝酒啦,回来等着你的人生被别人安排好啦,哥俩好啦,五魁首啦,六六六啦……
和你一起长大的好朋友聚了,散了,结婚了,疏远了,没意思了。你无比真切地意识到,你的青春,散场了。
终于,你又一次翻开了那本在你少年时翻过几百次的百科全书。
那时你是个宇宙人,想去浩瀚无垠的外太空漫游;然后你是个世界人,想去世界上最远的地方;再后来你是个亚洲人,想想能去日韩等黄种人的世界放心吃喝也好;接着你是个中国人,报考了外地的大学,哭着闹着要去大城市;现在你是个城市人,上个月你可能还在论坛上和本地同胞同仇敌忾:“外地人滚出去!”刚刚你又对一个家住郊区的网友出言不逊:“我可是住在繁华的闹市区!”
那时你的世界是整个宇宙,现在只是弄堂头顶的一小片天空。
你无比清晰地意识到,你的青春,你们的青春都即将逝去,正在逝去,已经逝去。你只有尽最大的努力,才有万分之一的可能回到那个你第一次翻起百科全书的下午。
那天你翻遍了世界地图,对自己说,要去世界上最远的地方。
那就一起上路吧。
(东 旭摘自《中国青年》2015年第3期,邝 飚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