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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林》2017年第04期-年少时的爱情,一个冰淇淋就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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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安妮宝贝 来源:《意林》

  一个晴朗的黄昏,我在市区繁华的大街上,看到一架飞机飞过。

  我看着它划过城市被建筑物分割的天空,一闪而过。很多时候,我们幻想自己能飞。飞到遥远的地方去,飞到爱的人的身边。在坚实的大地上,仰望自己的梦想。可是,我们过着无从选择的生活。

  曾经有一年,我走了七座城市,从南到北。心里偶尔闪过一些零星的记忆。在杭州机场转机的时候,独自置身于陌生的人群,而灿烂的秋天阳光透过候机厅的大玻璃,洒在我的脸上。

  飞机延时,我耐心地削一个苹果。一个绿眼珠的欧洲男人在用钢笔写明信片。是为了告别或是重逢。而我居然毫无牵挂。只是变换着手里的票根,在一场没有归宿的漂泊的路途中。

  我记得下雨的上海,因为转机,我短暂地停留了半天。在地铁站台上,一个男孩子给我宣传资料,建议我参加一个读书会社。我笑着对他说,我很想参加,但是我马上要离开这里。他愣了一下,说你去哪里。我说,我到很远的地方去。我知道他把我当成了学生。

  我独自走完整条淮海路。喜欢描着花朵图案的白瓷杯子,喜欢暗色的设计简单的银耳环,喜欢缀着白色蕾丝的棉布褶裙,喜欢挪威的画家孟克的画册,喜欢德国一种取名叫KIDS的儿童用的淡香水。

  黄昏时我来到以前来过的比萨饼店,要了生的蔬菜、水果片、玉米粒、葡萄干和冰冻的橙汁,独自坐在临街的座位上,看暮色弥漫的大街上潮湿的雨雾。一个男孩把怀里的女孩拎起来,走过一个水洼,然后飞快地亲吻了她的头发。让我再次为爱情的奢侈而轻轻发笑。

  年少时的爱情,身边的人为自己买个冰淇淋就会快乐得雀跃。走在他的身边,以为会一直走到一起变老。

  不知道流离失所的生活在时间的那端,可以把所有的诺言改得面目全非。

  我伸手叫侍应生过来,叫他结账。年轻的男孩看着我背上庞大的登山包,表情惊异。

  可是我已经很习惯独自在外面的时候,为自己付账,给自己背包的生活。独立的感觉不到自己的脆弱。

  在冰冷的夜雨中,我踏上开往虹桥机场的班车,体会着一个异乡人的漂泊心情。从那时起,就在心里留下一个结。

  几个月后,我又到了上海。那时在上海有了一个网上认识的朋友。朋友陪着我从汾阳路一直走到人民广场。也有细细的小雨点,轻打在脸上,温暖安宁。路过一个精致的小店铺,朋友买了一个天使木偶送给我做新年礼物。两个月后,他就结束了在上海好几年的闯荡,回到了他自己的城市。朋友说,上海不适宜外乡人。这不是个温情的城市。

  可是我心里有一个结。

  在地铁的玻璃窗上,我见一张花朵一样颓败苍白的脸。在黑暗的疾驰中,体会着生命飞掠过的微微的晕眩。

  最早的一次旅行是17岁的时候,去黄山。

  在杭州转长途汽车,是酷暑的天气。一路安徽在闹水灾,汽车开过的地方,能看见许多被淹没的稻田。

  车开了整整有6个小时。我看到女孩把脸枕在男友的手心上睡觉。一张脸洋溢着安宁的幸福。也记得自己强忍着睡意,提醒着自己不要把头靠在身边男人的肩上去。

  沿途我看到泡在河水里面的猪的尸体和农民担忧的脸。感触深刻。

  在黄山过的那一夜,床铺是潮湿的,我把雨衣裹在身上,听见夜风和松涛呼啸的声音。一早就起来去看日出。早上山顶上太冷。一个来自青海的男人把他借来的棉大衣给了我。

  他说,每年你都要让自己看一次日出,让生命感受一下大自然的美好。

  高高的悬崖上面,挂满生锈的情人锁。在一块岩石上面,有人用刀刻了“我永远爱你”。

  但是人性的脆弱和复杂又如何去面对自然的沧桑呢?没有海誓山盟。只有一刻的感动。

  那时我想着,如果我和我爱的人会到黄山,我不会去挂一把锁。那把钥匙扔得不管多远,离别还是在命运的手心里。

  我只想静静地站在他的身边,看云飞云落。直到日暮。感激这一刻有他分享。

  一刻就够。生活的艰难。爱情的无常。自然的恢宏。

  去过的最北的地方是北京。父亲给了我三千块钱,说你该到祖国的首都去看看了。那年我22岁,即将毕业。

  和我最好的朋友乔一起去。她在失恋,想到遥远的地方去尝试遗忘。

  我们买了卧铺票,火车坐了差不多两天。

  深夜我从睡梦中醒来,火车停靠着。我看见灯火通明的站台上,竖着南京的牌子。那时心里突然一片寂静。非常宿命的一种感觉。觉得自己以后肯定会去那座城市。而事实上,我后来去了南京,果然很喜欢它那种安静的气息。连大街两旁的树都是清朗朴实的。

  少年时班上有个南京男孩,瘦瘦的,数学很好,笑起来眼睛是弯的。平时总是来逗我,把我逗哭后又哄我高兴。初中毕业时,班里组织了一场电影。他等我一起回家。两个人傻傻地坐着公车绕了城市一大圈。记得黄昏灰紫色的天空,有鲜红的夕阳。他对我说他以后要回南京去。

  乔说回去后就要过坚强的生活。可是在北京到上海的特快上,她就开始想念他。

  但是如果不回来呢?我有时想。没有什么感情是不能代替的吧。

  曾经有个南方的女孩,为了忘记一个人,而跑到那么遥远的北方去。

  北方,好像是心里一個解脱的地方。可以卸下过去,从头来过。

  我后来一直没有去过再往北的地方。那是一段伤感的旋律。在心里可以轻轻地哼给自己听。后来我和乔也失去了联系。对离别我是个习以为常的人。也许心里早就沉寂。

  冬天的南方城市灰暗潮湿。一场意外的大雪纷飞,一夜之后寂寞如初。

  晚上很早就上床去,睡眠让我感到安全和快乐。也有失眠的寂静深夜,重新尝试阅读。不断地喝水。听音乐。回忆。那次看以前买的一本旧书,是个写诗的人写的小说。

  她看着落日。列车路过大桥,桥下的河水一缕一缕的金黄。

  她想,大自然是给游子最昂贵的补偿。漂流使人随时感到阳光的温度。那个作者写完三本小说后就此失踪,没有任何文字出现。而我是在书店的对折处理书架上面,把她破旧的书淘了出来。

  有些美丽灵魂的声音是寂寞的,但是依旧会有人听到。

  (露醉清秋摘自《中国日报网》 图/麦小片)

所属《意林》期:《意林》2017年第04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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