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伯伯已经九十多岁了,头虽秃,但身体健壮。衣着随便,永远是白恤衫黑长裤,看起来像个退休的穷书记。每天早上散步六英里,人家见到跟在他身后的那穿白制服司机驾驶着的那辆劳斯莱斯,才知道对他印象错误。
和黄伯伯在一起聊天,发现每次有少女走过,他的视线不落在她们的脸或胸,只是紧紧地盯着她们的手。
有天早上忍不住问他:“为什么?”
这是黄伯伯的故事:
九岁时父母双亡,被迫去卖甘蔗、橄榄。没钱念书,偷窥私塾窗口,整本《千家诗》硬背了下来,虽然已熟悉方块字,但还是要靠劳力为生,演傀儡戏、唱南管,甚至被雇抬死人棺材,赚了几个钱当卖货郎,他每天挑了兩个大木箱,走三乡六里,接触过百家少妇,也见过千家少女。
一天,我给雷击了,我看到天下最美丽的一双手!
我心里想:要是她肯让我摸一摸手,那我宁愿早死十年!
她忽然间好像了解我的心意,转过头来向我微笑答谢。只能在章回小说里出现的事,发生在我身上,但是贫富悬殊,亲事无法提起,我永远不能摸到她柔美的双手。
我一气之下来了南洋,二十年奋斗下来,赚了不少钱,我又不死心地跑回乡下看她。
“鸡棚里哪有隔夜蚯蚓?”老朋友说,“她早就嫁人。如今不生孙,也应生子!”
我失望之余,想回南洋,但还是忘不了那双手。散了些钱,调查到那少女的住处。真是有缘,她刚好在井边洗衣,一见到我,也很高兴地迎上前:“你不是去了南洋发财吗?怎么到现在还是白恤衫黑长布裤的?”
她一面说一面用围裙抹着她浸湿了的双手。我一看,天啊!已浮上了杂乱的青筋。我不相信自己的眼睛,我也不相信已经没有办法再看到那双美丽的手!到现在,我还一直在找。有一天,我一定可以找到。
(彼岸花开摘自《老得可以告别孤独》
长江文艺出版社 图/木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