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不同季节,于糕点之上,放几朵园子里采下经过糖霜处理的小花,娇艳欲滴的姿态,让不喜甜点的人,也忍不住放进嘴里,缓缓融入唾液,聆听着小院微风清爽绿叶细碎之声,这甜,不再腻嘴,却让咖啡更香浓。
日本人吃花偏甜,宋朝人吃花偏咸,前者以半干鲜花沾热糖霜而瞬间凝形再冷却,着重装饰功效,后者包裹蛋衣后油炸,以滋阴养身为前提。北宋著名好吃鬼苏轼《赵昌寒菊》:“轻肌弱骨散幽葩,更将金蕊泛流霞。欲知却老延龄药,百草摧时始起花。”不管怎么吃,吃花能延年益寿,这是三千年的生活文化,无论是否风雅,唐宋王侯将相,无不趋之若鹜,深信不疑。
我忍不住好奇,询问佐原民宿女主人:“什么花都能吃吗?”她顿时愣住,似乎从未思考过这个问题:“应该都能吃吧!我都是吃自己种的,没有农药,很干净。”吃花,在日本很寻常,几乎所有的甜点都取之于当季花卉。
我最喜欢的是四月樱花麻,在三月底樱花盛放前两三个月,和果子点心铺老板,会先采摘樱树叶,洗净后用盐腌制,如土耳其或希腊人腌制葡萄叶做地中海式粽子doma,只是中式粽叶不能吃;等樱花盛开后,捡拾樱花,与糯米一起煮成粉红麻,再用腌制过的樱叶包裹。我尝过许多不同人出手的樱,只有茶道老师进出的老铺最正宗,连叶带一起入口,绵密绝妙,樱叶不涩,樱不甜腻,看似色泽暗沉,塞进嘴里,却仿若精灵起舞,叫人情不自禁地闭上眼睛,默默地享受着粉红色的温柔。一般的新式点心店,功夫不到家,樱叶咬不动,甚至有人拨开叶子单吃樱,便失去层次感,而万分没意思了。
佐原古镇的小江户茶道老师,大概是最有资格做食评家的现存人种,毕生工作都在寂静里寻找生活美感,嘴刁,是必然。我可以想象古人的放逸生活里,包含着各式精致享受,各种花卉做的甜品,是其中主要的点缀。
無论宋朝青楼或江户吉原,甚至远古波斯王朝,花卉,是不可或缺的生活必需品,装置与餐宴,或养身沐浴,是绝对必要的奢侈。
我在佐原参与香道的课程时,看先生打开漂亮花结的小布包,拿出一小块香木,研磨成粉末,再用季节印章压制香炉里的香粉,让燃烧回路顺着表彰节气的几何图形蔓延,闻香者,则在品茗之时感受着身体发肤的细微变化,毛细孔回旋开展间,有如体内舞蹈。每位参与者携带自己的香包,在课程中,轮流品茗,传递写下感想的书笺,最后交还给老师批示结论,同时沾墨吟诗一段。只是闻香,至少要跪坐两小时,然后,再以当季花结,绑好自己的香包才离席。一年十二个月,就有十二种不同的花结,看先生绑得顺手,接过来一试,才惊觉自己的笨手笨脚。
(秋刀鱼摘自新浪博客 图/果酱的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