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学本就复杂,而神经医学可谓是复杂中的复杂。作为首都医科大学的博导陈拥军教授,从事神经科临床研究业已三十五载。有一次,一群弟子问他,陈教授,你看那些复杂的病例靠的是什么?
陈教授说,医生看病,有时候就像作家,要能够把一个病的故事线连起来说清楚。当医生拿了一张CT,拿了一张核磁,就需要看到一个病灶,能解释它的症状、表现以及体征什么的;如果解释不了,那肯定是诊断出了问题,这个时候医生就得像作家写推理小说那样,要看病人从发病那天开始,由一步一步的演变解读到今天的后果,如果这个故事的线索联系不起来,怎么也讲不通,那诊断肯定出问题了。
可能怕弟子听起来有点悬,有点玄,陈教授便信手拈来他亲历的一个病人故事,帮助他们消化吸收。
几年前我看过的一个小伙子,二十几岁,他的症状是,有一天在家里边突然出现炸裂似的头痛,感觉是一生中从来没有经历过的疼痛。他在当地医院做了个头部CT,医生告诉他脑袋里边出血了,是在脑的表面,医学上叫蛛网膜下腔出血,如果按照一般的医学故事去讲,蛛网膜出血的百分之九十的原因是动脉瘤,就是动脉上鼓了一块瘤子出来。所以当地的医院很快给他做了一个脑血管造影,结果真的发现动脉瘤,他们就给做了手术。手术之后小伙子就回家了,医患双方都以为没有问题了。然而,这个故事的后边还是出了故事,一个月之后,小伙子再次出现炸裂似的头痛,他又回到那个医院,医院又做了CT,发现还是有血,再做一个造影,造影发现这一次出了大问题,他不是一个动脉瘤,而是出现了五个动脉瘤。小伙子转而找到我给他看病。我就想啊,一个多月之后,他的动脉瘤就从一个变成五个,这个故事造成的结果从医学角度看是讲不通的,所以我就开始问他,你能告诉我在你病前的半年还有什么意外吗?还得过什么病吗?
小伙子沉思了一下,突然想起来了,讲起了他的故事:两个月前,我受过一次伤。那次,我跟父亲在一个餐馆吃饭,那个餐馆的旁边有人在打架,我就站起来去劝架,结果被对方的刀子误伤了上臂。我当时看伤也不重,就到医院包扎了一下,两个星期就好了,我也没有多在意。可是,半个多月后,老是低烧,年轻嘛,也能扛得住,也没当回事。
听了小伙子的这番话,我就写故事了。我把这个故事的线重新捋了捋:从第一次脑出血往前推两个月,因为刀伤,后面有了低烧,再后来是第一次动脉瘤,一个月后的第二次动脉瘤。
这个故事每个情节之间的线是怎么连在一起的呢?接下来,我就要重新书写出这个故事的内在逻辑,要像写悬疑推理小说一样,步步关联。我在办公室查文献,边看边想,差不多两个小时溜走了,我兴奋地站起来,我的悬疑小说完成了。小伙子挨了刀子,他只是到医院简单地包扎了一下,殊不知受到了细菌感染。
他不知道,但细菌挺得意的,顺着血管就深入到了心脏,使心内膜感染,造成了感染性心内膜炎。成团脱落,脱落到脑子里面就腐蚀了血管,形成一个动脉瘤。
故事写完了,这个病人的病情也就诊断清楚了,最后的治疗也就非常简单,给他输了三个星期的消炎药——病人不但不受折磨,花钱还少。后来复查,所有动脉瘤都消失了,且一直没有复发。
听了导师的故事,弟子们被深深吸引,原来,看病的过程,也是一种逻辑推理,把一个故事写完整的过程。弟子们暗自发誓,當好医生,做会写故事的作家。
(图/点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