功成名就,对大部分人来说都只是一个名词,他们终其一生也体会不到其中的滋味。而也许正是这些人,写着各种鸡汤文,告诉大家功成名就的生活并不幸福,人生还是要淡泊宁静。这没什么可笑的,失败者更需要自我安慰。
夜色已经深了。我站在小巷的入口,燃起了一根烟,默默地看着里面一家亮灯的小面馆。这是城市中的棚户区,高高低低的房子拥挤不堪,处处给人一种狭小窒息的感觉。我是在这里长大的,自然留下了不少回忆。虽然这里的人情味很浓,但终究是物质生活匮乏下逼出来的忍让、关怀。在这种类似眷村的地方,大家不得不依靠彼此生活,容不下有棱有角的家伙。
这里很难走出大人物,我算是一个。十九岁考上名牌大学,二十二岁创办公司,二十五岁公司上市。在以前的邻居眼中,我无疑是个传奇般的人物,但他们很少来找我帮忙。或许在他们的意识中,出了这条小巷就不再是自己人,也或许仅仅是因为不愿意承认的嫉妒。每年,我会挑一个夜深人静的晚上,回到这条小巷中的面馆,吃一碗炝锅面。面的味道其实并不怎么样,而且通常碰不到什么熟人。来吃这碗面,只不过在提醒自己,不要再穷下去了。
香烟燃到尽头,我丢掉烟蒂,满脸笑容地走进面馆。面馆跟这里的房子一样,都很小。一张长长的流水台,将做饭和吃饭的地方隔开,有点儿像日式的那种小店。店里唯一的好处就是干净,毕竟忠叔是个有点儿洁癖的人。
“来了。”他冲我笑道。
流水台的那头坐了一个姑娘,让我觉得有些诧异。倒不是奇怪这个时间还有其他人,而是觉得这个姑娘不应该在这个时间来这个地方吃饭。你知道的,这种小巷里很难出现这么清新脱俗的姑娘。
“老样子?”忠叔问道。
我看着流水台那头的姑娘小声问道:“这是……”
“你们认识的,不过跟你一样,也从这里走出去好多年了。”
我仔细搜寻着记忆,似乎找到一些缥缈的东西:“是……白莉?”
忠叔点了点头。我记得这个姑娘,经常看到她拿着一本诗集,坐在午后的阳光里静静地读着。她喜欢小提琴、钢琴这些昂贵的乐器,偶尔会神色向往地谈起那些没人听说过的艺术家,然后在一片诧异中讪讪地收起话头。她甚至嫌自己的名字太俗气,固执地让别人叫自己莉莉安。
用现在的话来说,她就是标准的文艺女青年,但那些年里,小巷中的人连这个词都不知道。他们只觉得她很奇怪,甚至有人建议她的母亲带她去看看病。也正是因为她,我才在小巷里显得不那么怪异。毕竟一个渴望功利的人,在世俗人眼中比起她还算正常得多。
“或许你可以劝劝她。”忠叔的眼神闪烁,“我总觉得这丫头情绪有些不对,搞不好要寻短见。”
我在白莉身边坐了下去。她正在手机上看书,嘴里哼着节奏缓慢的曲子。这像是要自杀的人吗?我看了眼忠叔,他却冲我重重地点了下头。
“你好,好多年没见了,不知道你还能认出我不能。”
她抬起头看着我,笑了笑:“经常能看到你的新闻,他们都说你是成功的典范,不过我却看得出你眼神中的焦灼。”
“哦?你是说我并不幸福?”想不到她竟然也是心灵鸡汤式的论调。
“幸福不幸福我不知道,但我总觉得你和以前的我一样,有时会感到莫名的空虚和焦灼。”
“那是为什么?”这种感觉倒是经常有。
“不知道,不過那是以前的我了,现在我已经没有时间去体会这种感觉了。”她冲我笑道,“是不是忠叔怕我自杀,让你劝我?”
“呃……”这样的问题,要怎么接才好?
炝锅面端了上来,翠绿的葱花浮在细细的面条之上,几滴香油点缀其间,熟悉的香味扑鼻而来。我决定不再跟她搭话,现在的我,对于别人的死活倒真的不那么在意。拿起桌上的筷子,挑起一筷子细细的面条,味道还是很熟悉,称不上美味。
“你要不要听我的故事?”她又笑了,怎么看都不像是要自杀的人。
白莉跟我一样,在十九岁那年离开了小巷。作为一个从小喜欢读诗的女生,小巷里的一切在她眼中都显得粗鄙可笑。她融入大学校园后,由衷地感到自己生错了地方,也为自己的解脱而庆幸不已。
在大学里,她很自然地加入了文学社。象牙塔中,没有人会嘲笑她沉湎于才子佳人的故事,也没有人不理解她小声念诵诗句的感动。在这里有一群品位相同的朋友,可以帮助她忘记那条狭窄局促的小巷。她写了几首诗,在一些杂志上发表,文学社里暗恋她的男生向她告白。那几年无疑是她最幸福的时光,做喜欢的事,见喜欢的人。她以为自己从此走上了憧憬的路,带着与众不同的骄傲,自在地活下去。
然而她的母亲却不这么认为。她的母亲一直固执地认为,白莉太作。她独自把白莉抚养成人,其中承受的辛苦连个倾诉的人都没有。她想白莉现实一些,柴米油盐虽然会弄污了双手,但也比吟风弄月好得多。
她甚至瞒着女儿给她介绍相亲对象,那是个中年丧妻的乡镇企业家。有钱,老实,是个过日子的人,这些条件让她很满意。当她说谎,带着这个乡镇企业家约女儿出来吃饭时,白莉还以为那是自己的继父。见过几次面后,白莉终于从只言片语中知道了母亲的企图,两个人当着那个乡镇企业家的面掀了桌子。一个大骂母亲庸俗卑鄙,一个怒斥女儿不知好歹,而那个中年男人则木讷地站在中间,手足无措。
从那以后,她回到家只能听到母亲的唠叨和叱责。更让她不能容忍的,是母亲把这件她觉得奇耻大辱的事情,向小巷邻居们一遍又一遍地诉说,来换取廉价的同情和对女儿的指责。于是,白莉回家的次数越来越少,甚至连过年都是匆匆一天,隔天就走。她觉得母亲有意无意地在把她拖进那种庸俗的生活模式,让她无缘诗和远方。
终于有一天,她下定了决心,带着同居男友出现在了母亲面前。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