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遥隔千里,经人介绍,开始通信。
第一封信写于盛夏,男给女。除了自报家门,首先亮出政治身份——党员,然后才是性格才艺展示,喜静少言,爱拉手风琴,等等。20世纪50年代,不多话,是优点。
姑娘觉得小伙子条件还可以,回了信,还回赠了照片,以表诚意。他们对对方的赞许,不会直接说,只用“向你学习”来表达。双方互有好感,就在纸上你学习我,我学习你。
小伙子回信,特意提及,信封上写一个姓即可,别写全名。他正在追求进步,虽然已28岁了,谈恋爱还是不想声张。
一个多月后,他们的信件已经打了四个来回,小伙子提出,将于秋天回南方探亲,届时将去看望她。
如约来到了姑娘的家乡,浙江的一个小城。淅淅沥沥的小雨下了三天,小伙子一直躲在房间里看书,姑娘则一直在妈妈身边帮厨。事后小伙子在信中说:“我感到我们比没见面时要熟悉了许多。”姑娘说的是:“对我们今后友谊的发展和巩固是非常有利的。”三天里,两人连手都没有拉过一下。
之后又是写信,一来一往,从未间断。半年里,加起来40多封。这时男方提出进入组织调查程序,将恋人向领导汇报,由上级对双方家庭历史进行政治审查。今天的年轻人会觉得不可思议,在当时却是惯例,不知多少有情人为通不过政审而劳燕分飞。
而这一对男女是幸运的,他们通过了严苛的政审,之后感情更加稳步发展,然而并没有说出那个“爱”字。
转眼到了春节,姑娘在信纸上含蓄地表达:“一个幼稚的她的心,似乎已经献给他了。”小伙子接信后,回信要姑娘解释“她”和“他”究竟指的是谁。姑娘信中却只字不提。小伙子不依不饶再问……
这样的爱情游戏,与现在动辄就“老公”“老婆”的快捷方式,迥然不同。
时值两人通信一周年,第100封信,小伙子终于表白,照录如下:“亲爱的,我覺得我已经深深地爱上你了,这是在经过了特别慎重的考虑后才向你表示的。我向你起誓,我从来没有向其他女同志表示过,今后也不会向第二个女同志有所表示。请相信我一个共产党员的道德品质。”
光阴流转,现在他们是一对恩爱的老夫妻。
谈一场恋爱的成本高吗?100封信,8分钱一张邮票,8块钱而已。
谈一场恋爱的成本低吗?绝不低,它押上了一生的光阴。
(苏童摘自《今晚报》 图/木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