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是因性格里的孤僻因子,我总会在众生喧哗时,下意识地绕道而行,却喜欢在旅途中与陌生的有缘人交流。
比如,在九寨沟的某一晚,见到客栈院子里的新加坡女子——她坐在院子中央,对着没有星芒的高原夜空抽了大半夜的烟。
我走过去坐到她身边,无须特意开场,两个失眠的旅人便从分享一包烟开始,分享起了彼此的旅行经历。分享至大半夜,话题从纯粹的旅行到彼此经历过的人与事,甚至人生观、价值观,一一道来。
她说:“真奇妙,人总是会下意识地对陌生人发出最真实的声音。同你说的这些话,我从未对我的朋友、同事,甚至是亲人说过。”
“你知道吗?在更早一点,我们中国流行过这么一种说法:和相爱的人吵架,和陌生人说心里话。”
她问:“是因为和陌生人说话毫无负担吗?”
“我倒更愿意理解为,因为越是相爱的人就越是不容易敞开心扉。因为理解一个人的苦痛,很多时候也就意味着必须同时包容与接受他的不堪。可越是相爱的人,越是希望你进步。或许因为太爱你,或许因为太爱他自己。”
就像父母总希望孩子能好好学习,弥补自己曾经没有好好学习的缺憾;就像男子总希望女友温柔贤淑,能替自己孝敬父母,只因为他自己太忙;就像亲密的朋友总希望你一失恋就能迅速走出悲痛,因为她不忍看你悲痛;就像你身边所有的好友都会奋力拉住你,不让你往一个很可能会失败的坑里跳。
因为他们不愿让你受到伤害,因为他们担心你一旦跌下去后便再也爬不上来,因为他们爱你。
于是,这些爱你的人注定无法成为一名冷静的旁观者,在你奋不顾身想往某个坑里跳时,设身处地地考虑你的心情 ——因为他们考虑你的未来与得失,总多过考虑你的心情。
可我们却能在陌生人那里得到冷静的、设身处地的安慰——
“半年前,我在新加坡那边办理了停薪留职,此后便开始在中国旅行。因为我的祖父是中国福建人,自他过世后, 这半年来,我沿着他曾经走过的路完完整整地走了一遍。所有人都不理解,真的,都不理解。”
可我理解。
那时候,我脑中骤然浮起的,是去年在曲靖开读者见面会的那个早晨,我接到爸爸的電话,说爷爷过世了。
我为什么没有在前一晚与他通电话?为什么出门的前一周没有去探望他老人家?为什么这两年来因为工作忙,与他交流越来越少?为什么人总要在失去后,才发现最亲爱的人竟然成了永恒的遗失?
我理解,统统理解。因为你所经历过的苦痛,我也经历过。
不止我,很多人都经历过。
于是在这个没有星芒的高原夜空下,作为一个普通的听故事的人,我愿平心静气地坐在你身旁,就像理解自己一样 ,理解你。
不带期冀,不因希望你过得好而过高地要求你,我只是,在此刻,觉得有那么一点儿……怜惜你。
就像怜惜我自己。
所以,旅途中的陌生人,让我们说一说心里话吧。不带期冀地,心平气和地,说一说话吧。
(歪歪摘自《爱格》 图/麦小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