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爷爷的房间是个神秘的地方,有点像动画里阴云环绕的古老城堡,幽暗但是对我有致命的吸引力。
爷爷非常小资,没事就骑着自己那辆大大的二九自行车,筐子里放着布袋,然后戴上自己的帽子,赶场买小吃。
爷爷的打扮只分冬夏。夏天就是白色衬衫外面加一个紧一点的马甲,很多口袋的那种。冬天是秋衣外面配一件高领灰色毛衣,然后外面一件皮夹克,非常帅气。
市场上的人会说:“黄老师!又来买东西呀!”爷爷会回答说:“是呀!天气不错的呀!”
有一次我半夜摸摸自己咕噜噜叫的肚子,偷偷往爷爷的房间溜。那神秘幽暗恐怖的城堡,在我推开门的一瞬间,被打回原形。
只听见爷爷巨大的呼噜声,房间里混杂着话梅糖和草药的味道,书桌上摆着各种大小的本子,各种大小的钢笔。还有个大衣柜。
我走近爷爷,推了推他:“爷爷。”爷爷一下醒了,惊讶地问我:“你要做什么的呀?”“爷爷,我饿。”爷爷皱了一下眉头,指着离炉子更远的地方,“你站在那里等一会儿。”
过了会儿,爷爷在秋衣外套好外套,回头对我说:“我给你讲,今天我给你的东西你不许给你奶奶说的。”我点头。然后爷爷很调皮地一笑,随后转身拿着晾衣竿,用晾衣竿往衣柜最上面够,上面出现了一个铁盒子。天哪!一盒子的饼干!
我手里抱着个大饼干盒,吃得咯吱咯吱。爷爷说:“这个事情不许说的呀,侬千万记住的呀。”
我记住了。我记住了神秘铁盒,里面全是饼干。之后的第二夜,第三夜,第四夜,我都去找爷爷。我不知道饼干盒怎么说,就指着饼干盒说:“芽、芽!”后来因为饼干盒的秘密,我和爷爷形成了一种互帮互利的合作关系。
后来就变成,每天爷爷骑着自己的二九自行车赶场。市场上的人都会说:“黄老师!又来买东西呀!”爷爷回答说:“是呀!我孙女是要吃的呀!”
每天半夜,爷爺都会被一声声“芽、芽”吵醒,但不厌其烦。
过了几年,我学会掌控自己的饥饿,也不会再半夜跑到那个神秘城堡要饼干。
但是爷爷还是会骑着二九自行车,去赶场。市场上的人都会说:“黄老师!又来买东西呀!”爷爷会回答说:“是呀!我孙女回来了!”
有一天白天,我进了爷爷房间,忽然闻见话梅糖的味道,我随口一问:“爷爷,你还记得“芽”吗。”爷爷回头看我,有些惊讶,而后一下子从凳子上坐起来,用晾衣竿用力够着,够下来一个铁盒,打开,里面都是饼干。爷爷说:“你不许说的。”我尝了一口,关上盖子:“好的呀,就是有点受潮了,不好吃了。”爷爷没说什么。转身随便把饼干盒放在了桌子上。后来我再也没见到过那个饼干盒。
爷爷去世后,整理他的遗物时,我忽然问我爸:“爷爷有个饼干盒你们知道吗?”
我爸疑惑:“没看到啊!”
我冲向爷爷的房间,找了根木棍,用力地往那个大衣柜上够。吱啦一声!我小心翼翼地把它拿下来。奇怪的是盒子很轻,像个空盒。摇一摇,能听见里面塞率的声音。
我打开盒子,没有受潮的饼干,看见一个饼干袋,包装完整,在空荡荡的盒子里碰撞,我看了下日期。是我嫌弃饼干受潮的那个暑假。
那天我一个人,把自己锁在爷爷的房间里,坐在床上,安安静静地吃完了一整包过期三年、包装完好的饼干。
(石头摘自知乎日报 图/罗再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