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小时候,外公外婆就住我们隔壁,他们陪伴我成长。外婆跟我一样脸圆圆的,眼睛也圆圆的,身体胖胖地摊开来。她是四川人,会给我做世界上最好吃的干煸四季豆和麻酱面。
她是个可爱的老人。每次我要出门,她都要指着自己的脸说“亲亲”,要亲了才能走。她还爱开玩笑。有时会故意叫外公“相公你来啦!”性格很认真严肃的外公就会躲开说:“你干吗啦,没事这么乱叫!”
后来,外婆老了,常年需要洗肾。我课余陪她去。两根管子,一根抽血出来,一根把净化后的血液输回身体,过程漫长极了。但她从来都是有说有笑,不以为那是苦差。连医生给她配药,她也要挑挑拣拣一番:“这两颗我吃,别的可不可以不吃?”像小朋友一样。
看到她这样,我也觉得她的病没什么,她会一直握着我的手,每天亲我的脸,给我做好吃的,跟外公开玩笑。日子还长。
但我错了。
突然间,外婆的状况就恶化了。我仍陪着她去医院,但再也轻松不起来。我想我是不明白,为什么尽头已经就在眼前。
这时我才真正感觉到原来死亡其实很近。原来跟她相处的每一分每一秒都很珍贵。我不得不接受至亲就要离去的事实了。
外婆就是真的懂得分享的人。她把一切奉献给了家庭,给了她所爱的人。而且她关爱的不仅是自己的子女。几十年来,她还一直把我叔公当亲弟弟一样照顾。
我叔公是外公的堂弟。因为家贫,他十几岁时就从河南老家来到四川,投靠了外公,在战时又跟着一起去了台湾。一般来说,丈夫的远房亲戚来投奔,还要住在一起,有人难免就不舒服。但外婆很大气,一直对叔公很好,照顾他读书、工作,从来没有抱怨。
也许就是因为心善,外婆一直是有福的。她走的时候,亲人儿孙都环绕在她床边,只差我姐姐一人。等我姐姐匆匆从台湾赶来美国,刚跨进病房,外婆就笑了,伸手指了指她,闭上了眼睛。
如果说外婆教会了我如何分享,那叔公就让我学会了如何感恩。他这辈子没有结婚生子,一直都把我和姐姐当亲孙女一样疼爱,那时候市面上有一种已经停产的50台币硬币。我觉得很稀奇,每次遇到都收起来。叔公也都帮我留意,常常一见面就给我两三个,直到我长大。那是我们俩的小默契。叔公去世前,我攒下的硬币已经有饼干盒那么大一盒。即便在最穷的时候,我也没有花掉它。
叔公是河南人,去世前,他希望能落叶归根。我和妈妈就带他回老家河南光山。叔公很开心,我们也跟着高兴。但是当我们把他托付给当地亲戚朋友、要离开的时候,我突然意识到这一别再也看不到他了。我哭着握紧了叔公的手,怎么都不想放。
叔公去世的消息是妈妈在电话里告诉我的。听到以后,我愣了好久。
2012年,回到小时候叔公常带我去的植物园拍MV。我很惊讶,小时候觉得那里好大,怎么走都走不到头,原来是这么小啊。以前倒在荷花池上那棵歪脖子树,叔公看着我在上面爬来爬去。现在也找不到了。
现在,那一代老人都故去了。而我也有了自己的家庭。
你问哪里是我的故乡?有我的老公、宝宝的地方就是我的家。
我还想像小时候一样,永远想去爱,感觉到被爱着。
(字涵摘自微信公众号“新世相”圖/李倩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