着陆深圳吃上椰子鸡时,想起这一年,在欧洲土豆国啖肉喝酒,听起来大快朵颐,却常食不知味。一向随遇而安、与挑食绝缘的我,终于对自己的中国胃生发清晰认知,没出息地混迹各种留学生火锅局,似是对付失语症的不二疗法。谁揣着包正宗辣酱底料,便可召众四方,往肉麻了说,凑一桌乡愁。直到满嘴香,还流连于衣衫余味,着实魔怔。
跟着老司机们不差吃。在亚洲超市买来羊肉卷、蟹柳棒、海鲜碎、金针菇、龙须粉丝,佐之木耳等自备干货,先将底料炸锅,再用电磁炉热腾腾地精煮。条件捉急时,一口小电饭煲也显神通,杂锦丸子搭配白菜、西兰花、冻豆腐云云,烹成麻辣烫。我的冬天过得很糟糕,一餐火锅暂且抚慰,不可堪深苦,是以对这抹浅乐心存感激。和缅甸同学聊家乡菜,她大放星星眼地说太迷你们的火锅啦,才惊觉它确为海纳百川的祖国特色,霎时自豪感涌升。
也是这般清灰冷冬,坐标台北的四年,俨然可用火锅编注。起初几乎每天放课后,小仙女们携手奔赴锅烧店,大肠臭臭锅、清膳鸡肉锅、牛奶鲷锅……轮番宠幸。啜口奶茶,扒拉碗卤肉饭,待小锅子中满蓄的高丽菜逐渐浸润汤汁,便可就着沙茶酱大开吃戒。眼瞅快要见底,再打颗呼噜噜的鸡蛋进去,拿捏好火候,得完美溏心。末了,还要吃几球饼干筒冰淇淋,女生的甜点胃总是莫名强大。
后来我们逐步开拓新据点,吃爽利的鲜蔬蚵仔锅,或辛拉面加起司刚刚好的部队锅,偶尔也窝在谁家自制草食锅,氤氲间嚼嚼蒟蒻都幸福。
台北兴吃羊肉炉。我记忆中的膻香,却是由北京人带着,在八德路洪运轩吃限定炭火铜锅。老板京师学艺,片肉刀法讲究,酱黄瓜清脆,麻蘸料精调。喝麦茶,贴秋膘,涮氛围,“宫廷”得值当。
“一起吃火锅吧”,那句组局吆喝,想来真是动听啊!你知道,能同筷共襄的,绝非应酬之辈。犹记某年酷暑,和朋友在蜀地花椒上瘾,恨不得顿顿牛油火锅烫毛肚,以热攻热红红火火。出国前,最惦念潮汕牛肉火锅,是齐齐整整的温暖。喜欢蒸汽缭绕中,你看到在乎的人,也透过朦胧看你。在异乡的除夕,不知道家里有沒有打边炉,是高汤或粥水作底。广东人好养生,食材免不了鱼虾贝,吃个原汁原味的咸鲜,第一锅未捞沫的汤,谓大补。
嗯,这道菜是宇宙吧。将中国人的含蓄内敛一并下锅,大火灌开,百味消融,多少觥筹交错,皆为世间真意。我语焉不详,难描摹那种美,如你亦曾醉锅,应晓得它蕴含的况味,是荤素得宜的人情祛湿御寒药,也是众口可调的华夏大同理想吧。追溯渊源,据说汉代就有鸳鸯分格鼎可考,不仅鼎腹现火炙痕迹,还有“染器”作小料皿。
《春田花花同学会》里,麦兜的志愿是当校长,收齐学费后,今天吃麻辣火锅,明天吃酸菜鱼火锅,后天吃猪骨头火锅,老师夸他找到生命真谛。而我在堕落得贪恋火锅的日子里,咂咂嘴后也明白,若孜孜无怠的胃口还捎来生活希冀,那么一切,可能就不算太坏。
(石头摘自《深圳特区报》)